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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慈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哭出来,连忙擦干眼泪。
“夫人见笑了,我……”饶是她脑子转得再快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说辞,只好再次低下头。
为什么会哭呢?大概是因为这些天受的委屈太多了,或者是因为唐家人对她太好了,无论哪一个都令她说不出口。
每天都忙得几乎忘记吃饭,每天都要看着雇主的脸色,突然有一日有人告诉她什么都不用在意,包容得像个母亲一样,那感觉仿佛是陷入泥潭时有人向她伸了把手,耀眼得像太阳。
杨氏的神色愈发温和,吩咐丫鬟都下去,小阁中便只剩下她二人。
“唐家的情况你也了解,老爷与我成婚多年,始终未有子嗣,清和便是我们的儿子。”提及此事,她叹了口气,“这个孩子从小便与别人不太一样,他的婚事也一直让我与老爷记挂。如今他主动提出想迎娶你,也算是了却我一桩心事。”
二人谈了许久,一直到了快傍晚才结束。杨氏有意留她吃饭,但谷慈婉拒了,只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写了下来。
临走前杨氏出门送她,让她转交一封信给沈清和,说是唐岷已经回京,只留下一封密信。
谷慈将信妥善收好,回去找沈清和时,竟看见方竹卿也在他家里,捧着茶杯心神不宁的样子。
“竹卿?”她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沈清和面无表情地解释道:“他白天就来等你了。”
方竹卿面目严肃,腾地站起来将谷慈拽到外面,咬着唇道:“姐姐,你真的要嫁给他?”
不知是不是长了个子,原本看起来与她一般高的方竹卿显得挺拔了不少,少年俊秀的脸庞愈发明朗,却是带着怒气。
谷慈不明所以,微微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呢。”
虽是这样说,她的脸上却洋溢着淡淡的暖意,还不自觉地往屋子里看了一眼。
方竹卿猛然抓住她的手,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因为我比你小吗?”
谷慈愣了一下,“……啊?”
“如果、如果我不是你弟弟……”
说到一半,方竹卿闭上了嘴,轻轻松开了手。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刚中举人的官学学生,尽管人人都道他的前途一片光明,未来必是栋梁之才,然而此时此刻,他却一无所有。
想到这里,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小慈姐姐,我先回家了。”
言罢他转身就走,步伐迈得飞快。谷慈在后面想叫他留下吃饭,可话还没说完,对方已经不见了踪影。
谷慈回屋后坐在沈清和对面,不禁叹了口气:“你与竹卿说了什么?”
沈清和正在书写着什么,头也不抬道:“我说了实话。”
谷慈扶着额,揉了揉眉心。
“先前我便告诉过你,他不止拿你当姐姐,但你没有听我的。”他的声音忽然有些委屈,重复了一遍,“你没有听我的。”
谷慈有些好笑地摸了一下他的脑袋,将唐岷的信递给他,“这是唐夫人让我带给你的。”
沈清和的眸子亮了一下,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似乎有些得意:“姨母与你说了什么?”
想起杨氏与她说的话,谷慈的脸颊微微发红,“……不告诉你。”
难得的是,沈清和识趣地没再多问,将信拆开读了一遍,目光微沉。
注意到这个变化,谷慈忙问:“可是唐大人出了什么事?”
沈清和不动声色地将信收了起来,顿了一会儿,“姨丈问我何时成亲。”
谷慈白了他一眼,干脆回家去了,出门前却看见他又将那封信拿出来看了一遍,神色愈发肃穆凝重,不知在沉思什么。
***
次日,厉知府一大早便让谷慈通知沈清和去衙门。
不查不知道,那遇害的四名死者虽互相不认识,但因住得不算远,认识她们的倒不在少数,从卖首饰的到卖早点的再到看病的,均与这四人有交集。
沈清和到时,赵翔正拿着一个大名单,苦思冥想不知怎么办。
“把与钱亦荷有关联的人挑出来。”他锁眉道,“她是第一个遇害的,是最重要的一人。”
赵翔立即让手下照办,又道:“仵作已经确认,章慧是在发现尸体的前一天身亡的,与前三名死者一致。需要再查一遍抛尸的地方么?”
“不必了。”沈清和摆手道,“抛尸的地点不是关键。章慧失踪了两天才身亡,说明这段时间她被关在了什么地方。尽快检查她们的衣物,或许能发现线索。”
赵翔应声下去,突然想起什么:“沈先生,昨日我们本想去成衣铺询问钱小姐后来去了何处,结果那里的掌柜说她压根就没去,应该是在这之前就被掳走了。”
沈清和顿了少顷,问:“掌柜可有提到她多久去一次?”
赵翔没答上来,倒是旁边一个捕快道:“掌柜有提到,好像是一个月一次。”
这时姜师爷已将名单整理了出来。与四名死者都有交集,且认识钱亦荷的一共有四人:首饰店的老板杜遇和伙计田兮,学堂上门讲课的先生齐立英,以及医馆的大夫楚屹。
没想到竟会看到楚屹的名字,谷慈有些吃惊:“不会是楚大夫的,我好几年前就认识他了。”
沈清和冷不丁道:“如果每桩案子都讲究交情,至少会失去三成以上的线索。”
谷慈哑然,又盯着那张纸看了一眼,奇怪道:“怎么没有胭脂铺的人?”
沈清和问:“胭脂?”
她点头道:“陶芸绣和章慧用的是同一款脂粉,而且味道挺独特的。钱亦荷身上的已经看不出来了,不过她们四人用的蔻丹是同一种。”
沈清和似乎有些惊讶,“这你都看得出来吗?”
“都是女子常用的东西嘛。”
沈清和悟了一悟,让姜师爷去调查她们所用的蔻丹来自何处,随后将从死者身上取下的首饰拿了过来。
这些首饰质地普通,大多是假货,而且看起来陈旧,似乎有些年头了。
他突然想到什么,抬头看着谷慈:“既然是女子常用的东西,你怎么看这些首饰?”
谷慈仔细瞧了瞧,托着下巴道:“虽然是假的,不过样式还不错,有几件很漂亮。”
听罢,沈清和又陷入沉思。
谷慈不想打扰他思考,但还是忍不住问:“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只是为了杀人,不会做这么多余的事。”他正色道,“凶手给她们佩戴不属于她们的首饰,一定有理由。”
谷慈想了一会儿,“会不会是将她们当作了什么人,比如亡妻之类的?”
沈清和没有否认这个猜测,决定去钱亦荷家中再看看。
钱父虽然是秀才,但日子过得并不好,只能靠给人写写字帖为生。钱家早已布置好了灵堂,出来迎接的是钱亦荷的母亲朱氏,穿着一身素衫,脸色发白,形容枯槁。
钱家一共只有两个孩子,除钱亦荷之外便是一个垂髫小童,似乎还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站在母亲身边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谷慈瞧着不忍,唯恐沈清和说错话,便与之前一样,让他把要问的问题交代给她,二人才一同进屋。
朱氏的眼角一直含着泪水,凄哀道:“二位大人,先前已有捕快来问过了好几遍了,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们了。你们可有什么线索,究竟是谁……”
她说不下去了。谷慈连忙安慰她几句,待对方的神色稍稍舒缓,开口道:“钱夫人,不知令千金多久去一次成衣铺?”
对于这个问题,朱氏愣了一下,或许是与先前捕快提出的问题截然不同,她有些疑惑地答道:“一个月得去个两三次吧。这孩子爱美,总是挑来挑去的。”
谷慈觉得哪里奇怪,但说不上来。这时,身后的沈清和问:“令千金的遗物中,可有什么你们没见过的东西?”
朱氏更加惑然,摇头道:“好像……没有。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可以去问问宝珠。”
她说完便唤来一名丫鬟打扮的少女,应该就是钱亦荷的贴身丫鬟,名叫宝珠,十五六岁的模样,生得十分瘦小。
谷慈将问题重复了一遍,那丫鬟也是摇头,似乎想补充什么,但还是欲言又止,低头默默抹着眼泪。
朱氏看她抹眼泪便伤心,索性让她下去了,奇怪道:“大人……为何要问这些问题?”
沈清和起身道:“只是好奇而已。”
谷慈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违和,出门后拉住他道:“刚才宝珠好像有什么想说的,为什么不继续问?”
沈清和粲然道:“有意思。”
不知是什么引起了他的兴趣,他整个人都金灿灿的。谷慈不由问:“哪里有意思?”
“钱亦荷分明一个月才去一次成衣铺,却告诉她母亲一个月去两三次;光天化日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没有一个人看见;分明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却未遭到侵犯,还被戴上了首饰——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听他概括完所有的疑点之后,连谷慈也觉得此案有些不寻常之处,似乎并非普通的诱拐后遇害的案子。
二人随后去了药斋见到陶芸绣的父亲,得到的答案出乎意料的一致:陶父也认为女儿似乎隐瞒了什么事。
下一个遇害的便是乐坊的姑娘罗琴。同溪乐坊临水而立,一开始只是供文人墨客消遣的地方,随着生意越来越大,伺候的姑娘添了不少,甚至还叫起了价,早就变了味。
谷慈先前便来过这个地方,路上一直在犹豫,下马车前终于拦住沈清和:“你不能进去。”
沈清和注视着她微红的脸,不解道:“为什么?”
“因为……”她不知该怎么形容,索性瞎掰道,“里面很可怕的。”
沈清和显然没理解她的意思,严肃道:“那就更不能让你一个人去了。”
纵然是白天,乐坊之中仍是歌舞升平。想象着里面的骄奢淫逸,谷慈左右为难,谁知刚到门口,便看见有两个壮汉毫不客气地架着一人扔了出来。
“哪来的胆子在这里闹事!”
那被扔在地上的是个醉醺醺的少年,嘴里骂骂咧咧了几句但听不清在说什么,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旁人看他一身酒气,都纷纷避开。谷慈却是怔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少年。
清秀端正的面庞因醉酒而涨红,虽然在不停地发笑,眉间却充斥着悲哀,整个人摇摇晃晃,仿佛是……一个堕入深渊的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