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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翔啧了两声。满身铜臭气的商人啊。
根据卢子洵提供的线索,衙门派了一小队人马去如意巷附近搜寻。如意巷虽只是一条宽巷,内里实则四通八达,还有河流穿过,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快搜完。
卢子洵与谷慈笑道:“谷姑娘,上回的糕点味道如何?”
谷慈瞥了一眼沈清和。
那次卢子洵送来的江东特产,被沈清和以“试毒”为由一扫而空,她最后好不容易才从虎口里抢来两三块。
她尴尬笑笑:“口味不错,多谢卢公子了。”
沈清和在一旁挑着眉,似乎心情愉悦。
卢子洵会意似的微笑,扶着腿脚不便的盛世,“盛叔不能久站,我们便先离开了。谷姑娘若是有空,可以来卢家书舍看看,近来新进的几篇诗集卖得很好。”
谷慈本就爱读书,高兴应道:“我有空一定去。”
沈清和的眉毛又耷了下来。
因谷慈要在收发房干活,他便抄着手在衙门里左晃右晃。小捕快们自然听说过这位先生的大名,纷纷避之不及,连厨娘看见他都躲得老远。
他无聊地等消息,只能回到谷慈身边,坐在她对面看她提笔书写的样子。
谷慈专心致志地低着头,似乎没注意到他进来。她的左臂昨日拆了包,袖口轻卷,露出一截如嫩藕般白皙的手臂。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烛光将她的脸颊衬得白里透红,好似玉人。
她誊写完状榜后伸了个懒腰,这才注意到旁边坐着个人,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谷慈与他对视一眼,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看了你一下午。”沈清和闷闷道,“我饿了。”
瞧他有些委屈的样子,谷慈忍不住发笑,一看窗外,的确天色不早了。
“赵捕头回来了没有?”
沈清和摇头:“还没有。”
“那先去吃饭吧。”
他欣然点头。
再回家做饭有些晚了,二人便商量着去琳琅饭庄吃一顿。刚一出衙门便看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车夫的模样实在不能更眼熟。
“公子,谷小姐,夫人在这等了好久啦。”
谷慈望向马车,果然看见杨氏掀开车帘探出头来,向她招招手。
她走了过去,微笑着与杨氏请安,问:“唐夫人有何事?”
杨氏似乎有些匆忙,拉着她的手示意她上马车,“快来跟我走,择日不如撞日。”
谷慈有些不解,但被她催着,只好乖乖上车。
沈清和也轻步跟上,刚撩起袍子打算上车,却被杨氏抬手拦住:“你就不用来了。”
于是他就这样在晚风中,一脸茫然地看着马车远去。
***
杨氏此番来找谷慈不是为了别的,正是带她去量身做嫁衣的。
近来唐岷回了京,她闲的无事便到处逛逛,今日恰好去了成衣铺,听掌柜的说新进了一批上好的布料,于是便想着带谷慈来看看。
谷慈方才瞧沈清和那委屈的模样,还有些于心不忍,此刻不由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不在场,否则不知又会说出什么不着边际的话。
杨氏身着碧色的云纹缎裳,气质优雅,一边挑选布料一边念叨着:“八字我给媒人看过了,选了几个良辰吉日。先前我问过清和的意见,他与我说只要快就好。这孩子,什么都还没准备呢,定亲之后要摆设酒席宴请宾客,哪样不是花时间,筹备一下起码要一个月。他倒好,恨不得立了婚书就完事……”
谷慈被她说得脸颊突突蹿红。
杨氏说到一半,转头瞧她面上像点了火,不由笑了笑,“男人家不懂这些,成亲是一辈子的事,哪能不隆重些?”言罢她牵起谷慈的手,触了触掌柜摆出来的布料,“喜欢哪一个?”
谷慈不是计较的人,但杨氏说的不错,婚姻大事自然要重视,再者杨氏特意找她来的一番好意不能辜负,于是便挑选了其中几匹,又去采购了些其他东西,不知不觉忙碌到天黑,连她自己都有些肚子饿了。
杨氏也没想到会逛这么久,想留谷慈回唐府吃饭。
谷慈蹙着眉,摇头道:“多谢夫人好意。清和方才就同我说要一起吃饭,没准现在还饿着肚子,我得赶紧去找他。”
杨氏看她很焦急的样子,眼底含笑,让车夫送她。
因为不同路,谷慈便婉拒了。杨氏看她坚持,只好道:“那你路上小心。”
街上下起了毛毛细雨,小贩大多数都收摊了,只有一些商铺还开着门。夏天已近尾声,微风凉飕飕地,空荡的长街只有行人二三,显得有些冷清。
沈清和是说一不二的人,说好了要一起吃饭,他便一定会等她。
谷慈没想到会去那么久,一想他下午便喊饿,顿觉心里揪着,脚步愈发快了起来。她一步不停地向琳琅饭庄赶了过去,突然一个激灵觉得有什么人在跟着她,于是猛地转身。
除了几个方才与她迎面擦肩的,倒是没人与她同个方向。
也许是多心了。
近来这桩连环凶案令衙门里人心惶惶的,偏偏沈清和还时不时叮嘱她切莫一个人出门,不管去哪儿都要叫他,没病都要吓出病来。
这般想着,她已经到了琳琅饭庄门口。
毕竟过了饭点,客人少了许多。谷慈环视四周,果不其然看见沈清和端坐在角落一桌,案上只放着一个茶杯。
他安静地望着窗外,一身玄青直裾,领口和袖口乃是深红,乍看样式普通,然每一处花纹都十分考究。平日看惯他穿素色,这一身黑衬得他面若白玉,偏生他身形高大修长,又全无阴柔之气,专注的模样引人遐思,难怪不少女客人都有意无意地瞟他。
谷慈走到他面前时,他并未转头,直到她伸手轻轻拍他,才像回过神似的。
沈清和面无表情地望她,但眼底似有几分委屈,低声道:“你来了。”
谷慈歉疚道:“没想到花了这么久。怎么不叫吃的?”
“难道我不是应该等你一起么?”他又恢复了往常的神采,“若我吃完离开,你来这里看不见我,岂不是要哭鼻子?”
谷慈扶额,她才不会因为这么小的事哭鼻子。
“而且,我思考事情的时候不会察觉饥饿。”
谷慈一怔,想起她方才来时他看着窗外全无反应,还以为他是不高兴了在闹脾气,没想到竟是沉浸在思考中,这样便可以忘记饿。
她陡然心疼起来。
“下次饿了就要吃。”
沈清和没应声,凝视着她微微沾湿的发梢,蹙眉:“我不是与你说过,不要一个人上街么?”
谷慈刚准备叫菜,被他说的有点心虚,“呃……没有,是唐夫人……”
“如果是姨母将你送来的,你不会淋到雨。”
谷慈咂咂闭了嘴。
她点了几个菜想转移话题,谁知沈清和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在她左臂上轻轻点了一下。先前的伤口还没完全好,虽然能活动了,但到底还是没有痊愈。她疼得哆嗦了一下,下意识避开。
沈清和面色微沉,“你不知道伤口不能沾水吗?”
谷慈望了望天,点头。
“哦,你竟然知道?如果不慎感染,你的手臂可能会废了。”
她又望望天,缠着手指。
沈清和语塞。他想她身上最令人费解的地方,就是无论他如何讽刺,她都可以当作没听见。
于是他妥协:“好吧,我不强求你一定不能独自出门。”
谷慈喝着茶,将笑意藏进杯子里。
“只要我寸步不离就好了。”
她险些喷出来。
……这比先前还要强求啊!
因二人都饿了许久,点的菜几乎全都吃光了。沈清和怕她没吃饱,想唤来小二再点几个。谷慈连忙阻拦,他却不依,正色道:“不用为我省钱。”
想起先前与杨氏的对话,这句话不知为何令她两颊发红,摇头道:“我是真吃饱了,这么晚了吃多了可要睡不着。”
沈清和想想觉得有道理,于是作了罢。
小雨在吃饭时就停了,南方的夜晚,地上仍是湿漉漉的。不过是因走太快迎风淋了些水珠子,沈清和却像扶着病人似的搀着她。
谷慈觉得好笑,心里又有点开心,抬头望他棱角分明的侧颜,蓦地有些尴尬。
“怎么不问唐夫人带我去了哪里?”
“姨母这个时间找你,还不让我去,自然是关于我们成亲一事。我想想,量裁嫁衣?”沈清和得意地扬眉,“你身上还带着乱七八糟的香味,应该还去了挑了脂粉。”
说的一字不差。他这个人还真是没惊喜。
谷慈扣着他的胳膊,二人在月光下的影子依偎在一起,倒真像是一对互相搀扶的夫妇。远远瞧见有个人影蹲在他们家门口,也没提着灯,看不清是谁。
沈清和虽没说话,但明显将她往身后挡了挡,走至近处才知竟是方竹卿。
几日不见,这少年像换了个人,衣着打扮均是书香气息,看起来稳重了不少。
“竹卿?”谷慈险些没认出他来,“你怎么来了?”
方竹卿看见他二人姿势,微微移开眼眸,点点头:“傍晚来的,所以也没提着灯,吓到你了。”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小慈姐姐,明日午时竹山寺的玄清大师讲学,我们学舍要去,可有家属随同,你可有兴趣?”
谷慈以前读书的时候去听过佛家讲学,那时她还吵着闹着要父亲陪她去。如今方竹卿孑然一身,若是没个亲人与他同去,确实是有点尴尬的事。
想到这里,她立即答应:“那明日我同厉知府请一天假。”
沈清和不满地咳嗽了一声。
方竹卿像没看见他,点点头便告别。谷慈担心他走夜路不安全,想进屋给他拿盏灯,他只道不用,随即转身走了。
这般稳重的样子与先前判若两人,谷慈不由惊叹道:“你上回与他说了什么?”
沈清和勾起嘴角,“没说什么。我只是告诉他,连进士都没考中的人,没资格同我相争。”
谷慈扶额。
又不是谁人都像你这般天才,方竹卿还得一步步来呢。
***
第二天清早,衙门里便开始热闹起来。
自从上回康成逃跑,赵翔几人都是一脸忧郁,生怕厉知府一声怒下,他们就丢了饭碗。
此时他们正蹲在前院闲侃,其中一人瞧见沈清和来了,赶忙站了起来,其余人也立即闭了嘴。
谷慈一大早来请个假就走了,他们只能硬着头皮面对沈清和。
作为捕头的赵翔上前道:“沈先生,逮着康成了,人在牢里关着呢。”
沈清和倒没有惊讶。通缉令贴满大街小巷,康成出不去城,等于瓮中之鳖,露出马脚是迟早的事。
“审出什么了吗?”
提到这事,赵翔脸僵了。
人是他们在如意巷一座石桥底下找到的。说来也巧,他们搜寻了一天都无果,有个小捕快便开始骂卢子洵提供假消息,骂着骂着就踩到一块石头,整个人栽下桥去。
这河不深,不过到膝盖。其他人想将他拉上来,他却忽然看见桥洞下扔着几个新鲜的果核,于是在泥泞里戳了片刻,竟发现了一个小洞,康成的藏身之处就这么给找出来了。
然而人是抓住了,康成却什么都不肯说。他们各种方法都试过,就差用刑了,无奈只能去问张尧。
张尧闭了闭眼,“等沈先生来吧。”
毕竟是大理寺出身,况且他们先前也见识过沈清和审讯犯人,于是一致表示这是个好主意。
赵翔领路带他前去牢房,没走几步忽然听见衙门外有人击鼓。他吩咐一人与沈清和同行,正要离开,沈清和却道:“我也去看看。”
击鼓声连续不断,直到他们出来才停歇。这么大的动静,引得附近的人都凑过来瞧。
沈清和望着那个击鼓的中年医者,目光复杂。
楚屹穿着寻常出诊时用了灰色深衣,脸色不太好,像是没怎么休息,看见他时竟笑了笑,“沈先生也在这里啊。”
沈清和不语。
“老夫是来自首的。”
周围一阵唏嘘。沈清和抬眸,良久道:“不知楚大夫犯了何事?”
楚屹慢条斯理道:“正如沈先生所料,从钱家小姐开始,再到后来的张家姑娘,那五个人,皆是为我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