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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不知道卡列宁此刻在想什么,她总不能一直去猜想这个面部表情缺乏的男人整日都在想什么,以及,在他们刚要回到卧室的时候,谢廖沙正出门。
男孩儿穿着一件黑色的天鹅绒短外套,带着花边的领口翻出来,袖口露出一小截,黑色的小皮鞋锃亮,映衬着男孩儿双腿修长。
“你们丢下我一个人吗?”谢廖沙走过来微微撅嘴问道,他那双明亮的蓝眼睛里带了点小小的不满。
安娜给他理了理额边的一点卷发,说:“没有。”
“你把自己都打理好了,很棒,谢廖沙。”
谢廖沙两颊边的酒窝浮现了出来,他拉着安娜的手说:“我早就可以做好这些了。”说完他又看向自己的父亲。
卡列宁知道谢廖沙现在还想获得一句表扬,若是往常,他恐怕会更倾向于用一些理智的话语教导这孩子要学会谦虚,但基于之前的事情,他认为谢廖沙总的来说是一个很有礼仪的,被归类于无害且稍显可爱的男孩儿那一边。
所以,卡列宁给了谢廖沙想要的话语。
“我希望你可以继续保持现在这种好习惯,谢廖沙。”
谢廖沙有些讶异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虽然他希望从前者那里得到肯定,但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他倒是有些慌乱和受宠若惊起来。
但谢廖沙毕竟也是个活泼自信的孩子,在收获了肯定后,灿烂的笑容又在他脸上出现了。
安娜打铃让酒店的侍者送来一份儿童可以享有的早餐,而卡列宁就在套间里的小书房进行工作。
待谢廖沙吃完东西后,他询问自己的母亲:“我的功课已经做完了,我可以稍晚一点再温书吗?”
安娜只想了一下就回答道:“可以。”
谢廖沙露出甜甜的笑容,他用一种充满期待的眼神看向安娜:“您可以陪我出去走走吗?”
安娜本打算等会儿去问问斯留丁,但谢廖沙充满期待的眼神又令她无法拒绝。她在点头答应了谢廖沙的要求后,心里也想,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这么纵容面前这只扭扭怪呢?
当然,答案都不重要了。
同卡列宁打过招呼后,安娜带着谢廖沙出了卧室。
现在已经是春天了,时间过得真快,她刚来那会儿总想着该怎么过上最能保障自己利益,又不会让她惹上麻烦的生活。
她原本对于这父子俩不过是在心里远远地看着,现在却被他们拉了出来,成为了生活里的一部分。
当花园里的阳光洒落在她脸上的时候,安娜想,这一切的确都并不坏,甚至可以说,是很好的。
“妈妈,我来牵着您的手。”谢廖沙在他们即将走过一条有鹅卵石的小道时,仰着脸笑着说。
“这样,您就不会摔跤了。”
阳光还有谢廖沙的笑容,安娜把手伸过去,现在她确信自己十分幸福。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因为这一大一小,而有了某种归属感,只属于她的归属感。
花园很大,安娜觉得谢廖沙像是被放出门的小狗一样,浑身有用不完的精力。尽管他稍微有些克制,但那双蓝眼睛流露出来的一切,分明都是对世界的好奇。
不管是一朵花,还是一只小虫都能吸引到谢廖沙。
尽管安娜心里愿意陪谢廖沙再到更远一点的地方去,但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身体有些累。
等会儿要去找斯留丁的这个想法再次在安娜心里滚动了一下。
可现在她不想让谢廖沙扫兴,所以安娜说:“谢廖沙,我想在这里晒晒太阳。”
“您当然可以,妈妈,您坐在这儿,这儿有张长椅。”谢廖沙拉着安娜的手,然后拿出原本整齐地叠放在胸前口袋里的手绢,把长椅擦拭了一下,让安娜坐着。
安娜看着谢廖沙那细致的动作,笑着说:“你很想你的父亲,谢廖沙。”
“当然了,妈妈,我是父亲的儿子。”谢廖沙用一种骄傲的语气说着,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身量还不到成年人,手指头还带着稚嫩的圆润,下颚线条也是孩童式的毫无棱角的模样,安娜见此弯腰亲了谢廖沙的额头一下。
“这是给小绅士的奖励。”
谢廖沙笑着,有些腼腆,但又自豪。
也许一个小男孩儿的绅士精神总是在他们母亲那儿展现出来的,不管是做母亲的,还是男孩儿自己,都会将这当成一件重大的事情,小心妥帖的安放在记忆中。
安娜坐在长椅上,眼神落在前面正在仔细研究各种花类的谢廖沙。
春日早上的阳光不至于像下午的阳光一样让人感觉那么慵懒,但也总是舒服的。正当安娜有些困倦的想要打瞌睡的时候,一个声音试探性地响了起来。
“夫人?”
安娜回头望去。
是那天那个年轻的姑娘,只是这会儿在她身边的可不止一个孩子,还有四五个呢,男孩儿女孩儿都有,穿着半新却还算体面的衣裳,看得出来,这些孩子的家里尽管不如他们家一样富裕,却也不是什么穷人家的孩子。
“真的是您啊,真巧,我还怕自己叫错了,那可就丢脸了。”年轻的姑娘有些羞涩的笑了一下。和她的神情不太一样的是,她的行动可以说得上是勇敢了。
“介意我来您这边吗?”
“自然不会,小姐,这儿又不是独属于我的花园。”安娜说。从心里上来说,她并不喜欢去主动结交什么朋友,可她也不是那种喜欢给自己树敌的人,更何况,这位小姐恐怕不是什么平平常常的人,从她颈项上那个金链子就可以看出来。虽然不张扬,但手艺精湛,贫民人家就算有钱也是买不到的。
“您真好,夫人。”那位小姐又笑了一下,然后在长椅那边坐了下来,几个孩子围在她身边。
谢廖沙也放弃去观察他的话,而是在那个年轻的女人坐在他母亲身边时,他也围了过来,牢牢地占据着安娜右手边的位置,用一种谨慎又疑惑的眼神打量着对方。
“您可以叫我华伦加,夫人,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恐怕您直接称呼我安娜,我会更开心的。”安娜笑着说,看上去完全是一副和蔼可亲的贵族夫人的模样。
“若您希望的话,安娜,请您也称呼我华伦加吧。”叫做华伦加的年轻姑娘说道,看上去还有一点激动。
“好的,华伦加,我还没给您介绍我的儿子呢。过来点,谢廖沙,像华伦加小姐打声招呼。”
“您好,女士。”谢廖沙克制有礼的问好。他那彬彬有礼的样子令华伦加十分高兴。
“您的儿子多好呀!谢廖沙是吧,你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谢谢您的夸奖,女士。”谢廖沙说道,微笑着。尽管他不喜欢被人说可爱之类的词汇,可这是在陌生人面前,他总是牢记着父亲的教会,在社交中,他自己的喜好可不应该成为社交取舍的原因。
“你们大家也过来。”华伦加温柔地对那些孩子们说,除了最小的和最大的是女孩儿,其他都是男孩儿。
大一些的女孩儿有一头棕色的长发,长得比较漂亮,她一直在偷瞄谢廖沙。其他的孩子再普通人中也算漂亮,但跟谢廖沙比起来,就有些失色了。
谢廖沙比他们那边最大的女孩儿要小一岁,但不妨碍他出彩。
谢廖沙向每一位小朋友问好,这些小孩儿也都是俄国人,但他们在莫斯科居住更多,所以不曾见过彼得堡那种高雅的味道。
诚然,按照谢廖沙现在这个年纪,高雅跟他可沾不上边,但若是这个孩子有那样一位父亲的话,他身上就总归还是会带着一些彼得堡的习性。那是一种严谨,又却浪漫温柔的做派。
“我们可以一起在前面玩一会儿吗?妈妈。”谢廖沙向自己的母亲征求意见。
他这一点是极为可爱的。
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儿,这会儿是最想要远离父母的,就算他们的脑袋还没成熟到足够做出判断,他们也无数次想要挣破父母的管束,让一些异想天开的想法带着自己的脑子前进。
谢廖沙却从不这样。
他不管是一个人还是在父母身边,总是能够做好自己的事情,但在父母身边的时候,他就总归还是一个孩子。
“是的,你们可以。”安娜允许谢廖沙跟那五个孩子一起继续去观察他们的花朵,或者是蚂蚁王国什么的,总之是一些只有孩子才能体会到乐趣的事情。
“您看起来有点脸色不好。”华伦加说。
安娜下意识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问:“很糟吗?”
“也不是,”华伦加犹豫了一下然后继续说,“只是我对这一方面比较敏感。”
“您在照顾一个身体不太好的人是吗?”
“您怎么知道?”华伦加极为震惊,当她震惊的时候,那张不是十分好看的脸却因为这自然的动作显得有些可爱起来了。
“您身上有药味,是长期浸润出来的,而且您动作十分轻柔,走路的时候总是前脚落地后脚才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这些细微的小动作都在告诉我,您家里可能有一位需要您照顾的人。”
“我得说,您具有敏锐的观察力,这真是非常了不起。”华伦加真诚又崇敬地说道。
“您能把孩子们都当成自己的一样疼爱,您比我更厉害,华伦加。”
华伦加再次脸红,然后说:“我今年二十了,但我还没找到合适的人。若是别人那样说我,我恐怕会以为那是在嘲笑我,但是您的话,我就不会那么想了。”
华伦加说她才二十令安娜有些小小的吃惊,但她只是不动神色的给了华伦加一个安抚的表情。
说实话,华伦加不丑,但也不能说很漂亮,她身上缺乏一种年轻姑娘应该有的活力,可她同时又十分的温柔沉静。
“会有的。”安娜说了一句感性的话。
然后有那么一刻,就像是中断的电路被修理好了,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有些可怕的念头击中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