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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雳儿!”亲眼目睹儿子命丧黄泉,玄冽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几乎背过气去,身形摇摇欲坠,连同还在他怀中昏迷的玄霖一起就要往后仰,被及时反应过来的玄霁赶忙扶到椅子上。
除却这玄家三父子,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棺材上了。
刚刚玄雳的尸身撞到这口黑漆巨棺上,强大的冲击力将厚重的棺盖撞得飞出,棺身侧倒,里面的东西翻滚而出,有些甚至滚到玄霜的脚边。
“人头!全是人头!”
不知是谁失声喊了出来,但这声音就像投入幽深潭水中的一颗小小的石子,连个水花都没激出来,就消失无踪了。
众人看着眼前的景象,一个个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侧倒在地的狭长棺身仿佛是死神裂开的巨口,吐出了一颗颗面目狰狞的头颅。那些头颅都经过了很好的防腐处理,虽然颜色青紫,但不仅能认出死者生前的身份,甚至还保留下死亡来临的那一刹那的表情:有的是害怕,有的是悔恨,但更多的是震惊,仿佛不相信自己就这样死去了。唯独一颗鼻侧有着硕大黑痣的头颅与众不同,它的脸上竟挂着满足的微笑,配合着颈部尚未干涸的血迹,真真诡异至极!
在这副仿佛描绘于地狱的恐怖画卷里,最为醒目的是那位面上遍布疤痕的黑衣少年,他握着玄铁剑的左手上缺了三根指头,右手中的赤红色宝剑淌下一串鲜艳的血珠,一双似乎无法映照出任何东西的寒眸中满是煞气,看上去就如同修罗恶鬼重现人间。
玄冽此时已经缓过一口气来,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由得想起当年自己命人散播的“鬼狱”流言来。流言中说玄真山庄的小少爷玄霜是恶鬼降世,这本是杜撰,是设计玄霜横死之后,会用上的托辞,可谁能想到……
“说你是恶鬼转世,还真没冤枉你!”
把仍在昏迷的玄霖往玄霁怀里一塞,玄冽拍案而起,厉声喝道:“铁弩队!”
随着一片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响起,两队手持铁弩的蒙面男子从大厅两侧的暗门中涌了进来,迅速将场地包围,手中的弩箭已经挂上弦,箭头齐齐地对着玄霜。
“哈哈哈哈!”玄冽仰天长笑,“给我的雳儿偿命吧!动——”
“动手!”
随着一声令下,铁弩队并未如玄冽预期的那样万箭齐发,而是突生变故。就见有不少人亮出袖中暗藏的利刃,刺向身旁毫无准备的队友,每五人合力对付两人,七十人的铁弩队很快就只剩下五十人,而这五十人将手中的铁弩一齐对准了主桌上的玄冽。
“你……”
玄冽颤抖地指向抢先他一步发出命令的辣手判官,一时口不能言,那眼神仿佛要将沈兴撕成碎片。
然而沈兴连眼角余光都懒得给他,而是走下主桌,向玄霜深深一揖:
“八年前玄霁年仅十一,并未参与此事,且看在他与老夫之女已有婚约,还请少主施恩,饶玄霁一命!”
除了玄霜,沈兴,玄冽和昏迷中的玄霖,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戏剧性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玄焘张大了嘴巴,连咳嗽都忘了;玄霁手足无措,看看气得浑身直哆嗦的父亲,又看看为自己向“鬼剑客”作揖讨饶的未来岳父,似乎已经无法思考了。
玄霜并未回应沈兴,而是看向玄冽,冷冷地说道:
“你若自陈当年罪行,并当众自裁,我就给你留下一线血脉。”
玄冽脸色铁青,沉默了半晌,硬是挤出了四个字:“你敢立誓?”
“有何不敢?今日若玄冽当众公布八年前玄真山庄遇袭真相并自裁谢罪,我玄霜将留他一线血脉繁衍后代。”说话间,玄霜一挥流火剑,也不知他这一招是如何使出的,只见那黑漆巨棺瞬间便化为碎片,数十颗头颅到滚得到处都是,“如有违背,当如此棺!”
“好!好!好!”
连说了三个好字,玄冽给自己倒了杯酒,痛快地一饮而尽,随后未有丝毫耽搁,从大哥玄凛本欲立玄霖为继承人讲起,将玄霜降生后,大哥改变了注意,自己便起意欲害玄霜,散播“鬼狱”谣言并强迁周围住民,分家后又如何拟定计划,支开山庄中的高手之后,派亲信方振率领一众亡命徒夜袭玄真山庄,杀死所有人之后纵火消灭行迹。
除了玄霜和沈兴,所有人都听傻了,一个个的下巴颏都快碰到地面了,连铁弩队中都人听得入神,待玄冽讲到惨剧发生当晚时更是义愤填膺,气得手抖,连弩箭都快拿不稳了。
玄冽讲述时口齿清晰,条理分明,玄霜一直没有插话,让他连续讲了足有半个时辰,一直说到火烧山庄时,才第一次打断了玄冽。
“我父亲,他,他真的……”顿了顿,玄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地把话说完,“真的故去了?”
尽管师父说过,自己的双亲已随玄真山庄化为灰烬,尸骨难寻,但这八年来,玄霜的内心深处一直还存着一点极微小的希望:毕竟自己在那种情况下都活了下来,而他并没有亲眼目睹父亲遇害。
“武侠小说中主角被害身亡的至亲往往在故事的最后还会现身,我父亲他怎么就不可能没有一丝活下来的可能性?也许他就藏身在现场内也说不定呢!”
此刻,玄霜藏在心中深处的期盼迅速地萌生、壮大,心情难以抑制地激动。
听到这话,玄冽冷哼了一声,许是深知自己命不久矣,说起话来肆无忌惮:
“方振把事情办完后,我亲自进到山庄里,确认了是大哥的尸体才命人放火。”
仿佛被一桶冰水兜头盖脸地浇在头上,玄霜似乎听到了“嗤——”的一声,这是他心中希望的火苗被浇熄时发出的声响。
大厅中响起一阵“咯吱咯吱”瘆人声响——那是玄霜在咬着后槽牙,他浑身凝聚的杀意几乎都要具象化了,瞧着玄冽的眼神就像要饮其血噬其肉一般,直教人通体发寒。
玄冽坦然地迎着玄霜慑人的目光。
做下的恶事已然败露,达成交易后,自陈之时不加粉饰,也不摇尾乞怜,希求谋生,这番气度反倒让在场众人高看了他一眼。
“你还要知道什么?”
“玄雵是怎么死的?”
玄冽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次子。当讲到“鬼狱”周边住户强迁不成,便派人连夜杀光全家时,玄霖就已经醒来,此刻正双眼无神地瘫坐在椅子上。
“我和方振商议之时被玄雵听见,这钝夫居然要我打消念头,不然就要去通报玄凛,于是我便……”
玄冽没有再说下去,但玄霖有气无力的声音替他把话说完:“爹,你不用替我掩饰了。我拦住玄雵,一掌取了他性命。”
沉默良久,玄霜终于开口道:“够了,你自行了断吧。”
玄冽面色严峻地拉起次子的手腕,输入内力为其探查伤情,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表情舒缓了些许;随后,他又看向玄霁,却发现三子目光躲闪,不愿直视自己;玄冽冷笑了一声,又看向长孙玄焘,玄焘到是直直地和自己对视,但那眼神跟焠了毒似的。
最后,玄冽的目光落到一直背对着他的沈兴身上,他几步走到近前,怨毒地说:
“沈兴!老夫就在黄泉路上等你下来!”
说罢,玄冽大喝一声,高举右掌,直直拍向自己的天灵盖,随着“啪”的一声响,红白之物飞溅到沈兴身上,尸身仰面栽倒在地,至死仍二目怒睁。
沈兴这才转过身来,到尸体边附身确认后,伸手想要将玄冽的眼皮合上,但试了几次都未成功,只得作罢,起身看向玄霜道:“玄冽已经毙命。”
玄霜“嗯”了一声,但双眼却看向主桌上的玄霖,语气森然:“二堂哥,下一个就是你了。”
“你不能杀他!”花墙后响起一道尖利的女声,伴随着纷杂的脚步声,玄夫人冲到大厅中,身后还跟着数位神色惊惶的女眷,其中就有沈自芳。
玄夫人几步跑到主桌旁,浑身发抖地护在玄霖身前,强作镇定地与玄霜对视,“你发过誓,要给玄冽留下血脉的!”
“哦?”玄霜表情玩味,“玄霁和玄焘难道就不是玄冽的血脉?”
“玄霁他……”玄夫人只犹豫了一瞬间,就果断地迅速说道,“玄霁三岁时掉进冰湖冻坏了肾经,之后又保养不当,此生难有子嗣。”
“什么?!”一位徐娘半老的美貌妇人花容失色,“你当年给我儿一枚补阳丹,说是沉疴尽去……”
沈自芳此前已经跑到玄霁身边,两人双手紧紧相握,闻听此言沈自芳扭头看向玄霁,一脸诧异,玄霁似乎早已知情,他紧闭双眼,面如死灰,但拉着沈自芳的手却丝毫没有放松。
玄夫人看向面色灰败的孙姨娘,只是冷笑了一声。她瞄了一眼孙姨娘边上形容憔悴的长媳白芍,继续说,“玄焘又身中奇毒……”这时目光又回到玄霜身上,声音也热切起来,“现在只有玄霖能诞下子嗣,延续血脉。包括我在内,你把在玄家人都杀光也没关系,但一定要留下我儿性命——你是发过誓的!”
玄霜的目光一直未曾离开玄霖,他冷冷地说:“玄焘只是中毒而已,找到解药就行了。”
“哈——”玄夫人冷笑了一声,又强行压制住,但语气中不乏得意,“这毒是我娘家先祖传下的方子,根本就没有解药,玄焘绝对活不过十五岁!要留下玄冽血脉,只能让我儿活着!”
“这歹毒的血脉,不留也罢!”
玄夫人闻言猛地回头,正看见玄焘双手各持一根尖头包银的紫檀木筷,狠狠地刺入玄霖两侧的太阳穴,玄霖闷哼了一声,身体抽搐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啊啊!”玄夫人发出了凄厉不似人声的嘶喊,她双手抓扯发髻,状若癫狂,冲向玄焘就要拼命。
与此同时,白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上前,一掌拍到玄夫人的胸口上,随着一声骨骼碎裂的声响,玄夫人如同断线风筝般飞出老远,落地时已经没了气息。
一击得手后,白芍搂着儿子瘫坐在地上,表情似哭似笑,嘴里念念有词道:“夫君,焘儿和白芍给你报仇了,你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幕了吗?”
玄焘慢慢地从母亲怀中脱出,招手唤来男装侍女照顾母亲,自己则起身面向玄霜,深施一礼道:“多谢堂叔相助,玄焘能手刃杀父仇人,死而无憾!”话音刚落,就“哇”地呕出一口黑血来,在母亲的惊叫声中瘫倒在地,气息奄奄。
“我这就算大仇得报了吗?”
玄霜喃喃自语着,他表情恍惚,身体不自觉地摇摇晃晃起来,连手中的流火剑都要握不住了似的。
一直关切地看着他的沈兴立即上前,扶住他的手臂。可很快的,玄霜身子一震,迅速地撤身到几步之外,他抬起拿着玄铁剑的左手,之见手背上多了不浅的一道伤口,伤口很快便肿的老高,却只渗出了一点颜色乌黑的血液。
“你这是做什么?!”玄霜直直地看着沈兴,满眼的不可置信。
沈兴面色阴沉,一抖手腕,亮出袖中暗藏的判官笔,一滴黑血正从发乌的笔尖处缓缓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