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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照是不是真有阴影,穆桃浅不得而知,但她却是真的有了阴影。老鸨说了,明天还来,反正魏卿迟给了银子,若想老鸨不来,那得魏卿迟亲口吩咐蠹。
虽然晚膳很清淡,但是穆桃浅没有胃口,她有意躲闪不去看污秽的东西,但偶尔也会有一两个画面入了眼。自从嫁进来,每天也不知过得是什么日子。
“老爷什么时候回来。”穆桃浅试着夹了几个菜,但还是无法入口。
“奴婢不知,不过老爷说,自从上次在小酒馆被打了劫,便不敢深夜逗留在外,想必很快就会回来的。”
说来也奇怪,按照魏卿迟的性子,如果遇到被打劫这等恶劣的事,自然会兴师动众,可自从在回卢城路上遭遇匪贼之后,他便沉下气来,张扬跋扈也比之前收敛了不少。穆桃浅想不明白,涉及性命身家的事,他都可以就此放过,可却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公子哥们揪扯不清。
穆桃浅勉强吃了几口,便叫人撤了下去。吃过晚膳的她一直在千岁府里溜达,但最终还是拐进了膳房。看这架势,穆桃浅又要做糖饼了,阿照舔了舔嘴唇,有些许期待,“小姐这是要讨好魏老爷?髹”
“并不是讨好,是为了留后路。”
阿照不喜欢妥协的主子,一脸不悦地说道,“我看你是被那几个女人搅怕了。”
她确实是搅怕了,被一屋子的风尘女子围着,好似自己是个卖身到青楼的姑娘,老鸨苦口婆心想要拉她下水,温柔与严厉并济,如果再不从,就要来硬的了。穆桃浅晃了晃脑袋,这些奇怪的想法才被赶出去,
阿照见穆桃浅默不作声,便又问道,“小姐是要妥协了?"
“不,绝不!”
阿照一脸的不解,“那你要怎么做?”
穆桃浅停下沾满面粉的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我也不知道。”
魏卿迟回来的并不算晚,卢城上下没有不认识他的,想找个清净而又快活的地方,实在不容易,他躲过了众人的层层围堵,和两三个旧时的好友喝了几杯,但鉴于前两日差强人意的表现,他也只是浅尝了几杯而已。卧房里还亮着火烛,却看不到人影。魏卿迟不禁问掌灯的奴婢,“夫人睡了?”
“回老爷,夫人早早就歇下了。”
魏卿迟推门而入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穆桃浅并没有睡,她穿戴整齐地坐在门前的贵妃榻上,见他进来了,忙站起迎接,外带一个不太娴熟的微笑。
魏卿迟惊起一身鸡皮疙瘩,不禁闪出门外,他不忘朝身后看看。
“老爷,您回来了。”
魏卿迟再三确认,身边除了掌灯的奴婢,再无旁人。他忐忑地再次跨进门里,穆桃浅竟上前帮他脱去了外衫。她伸手的一刹那,魏卿迟以为要揍他,还躲闪了几下。
“又喝酒了?”
这个女人怎会这般温柔,魏卿迟反应不过来,只闷闷地点了点头。
“我晚膳后便做了些糖饼,在门口的小炉上热着,安寝之前吃上几口,夜里能睡个好觉。”
床榻早就铺好了,穆桃浅虽然面上依然冷冷清清,但姿态却自低三分。魏卿迟歪着脑袋瞧着穆桃浅,有些不习惯,“阿桃,你是怎么了?不会半夜一剑劈死我?或……或者拿个绳子勒死我吧?”
虽然魏卿迟道出了穆桃浅内心深处的邪恶,但穆桃浅又扯着嘴笑了笑,“怎么会?我还怕老爷让我陪葬呢。”
“你还是别对我笑了,笑得我好害怕,夜里不是被腹痛折磨醒,而是让噩梦吓醒的。”
魏卿迟看着穆桃浅端到面前的糖饼,却没有胃口吃,盯着穆桃浅看了许久,却一拍脑门又洋洋得意地笑了起来,“我竟然忘了,今儿一早便遣了春香院的妈妈来,果然妈妈是老手,只一会儿工夫,阿桃便温柔似水了,真好!真好!”
“明日别让老鸨来了,老爷的心思我都明白,我就是只煮熟的鸭子,还能飞到哪儿去。”
魏卿迟摇摇头,“你可不是煮熟的鸭子,你顶多是被绑了脚不能飞的鸭子,哪天挣脱了束缚,会飞得无影无踪。”
穆桃浅是没有耐心的人,那点儿少得可怜的温柔,在和魏卿迟递话之间已慢慢散去余温,此刻的她又没有耐心了。
“说吧,要怎样才能放过我,我不想再看见春香院的人。”
魏卿迟却仰头大笑起来,“冷酷无情的穆桃浅,竟然会有害怕的东西。放过你好办,还有三天,你总要成全我一次。我现在就是心头不甘。”
一听这话,穆桃浅的头便懵懵地,“我这两日身子不大合适,你懂的,可不能胡来。”
“当真?”
穆桃浅点点头,“我不骗你。”
“那这三天自然不能作数,总要往后延迟个五六日才行。”
“好吧好吧,老爷快睡吧。我今日真的身体不适,也要早些歇息了。”
穆桃浅没等侍奉魏卿迟睡下,便自行上了外屋的床上,吹灭火烛仰面睡了。魏卿迟倒也没见怪,默默地换了衣衫,也安静地躺下了。
魏卿迟吹灭了所有的火烛,穆桃浅见了,不免隔着珠帘问他,“怎么把烛都吹灭了?”
“我想着,就算是晚上做了噩梦,害怕的时候也可以去找你,和你一起睡,便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穆桃浅心头一悸,好似被撞了一下。就算离开京师发生了那么多事,但魏卿迟对她的依赖,不计前嫌。
“阿桃,你睡着了?”
穆桃浅没有回答,只是往床里又缩了缩。没多久,穆桃浅便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向她而来,她慌忙闭上了眼睛。魏卿迟只是在她床边站了片刻,却把自己的薄衾盖在了穆桃浅的小腹上。魏卿迟并没有回去睡,而是又蹑手蹑脚地上了穆桃浅的床,他轻轻地把穆桃浅环在自己的臂膀里,双手放在她的小腹上,不一时便沉沉地睡去了。他的呼吸浅薄绵长,带着淡淡的酒味。穆桃浅睁开了眼睛,这寂静的夜里,她却醒着。如果,自己也能像魏卿迟一样,好似把前尘往事都忘了,是不是会活得很快活?
他们说的都没错,她就是个小心性的人,心里搁着事儿,解不开,便跨不过那道坎。
这几夜,穆桃浅每每睡不好,本来睡眠极浅,再加上魏卿迟睡在身边,总是半睡半醒,生怕在睡梦里,她和魏卿迟生米煮成了熟饭。今儿早上一睁眼,穆桃浅便见魏卿迟托着腮坐在床上,笑眯眯地望着她。
“昨晚上可睡得好?”
穆桃浅敷衍地回答道,“还好。”
“阿桃,我发现自己只要一抱着你睡,便睡得香甜。梦里那些恶人小鬼都不见了,再睁开眼睛,窗外便已大亮。这种感觉真是极好。”
魏卿迟伸了个懒腰,便跳下床去,喝了一口凉茶,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魏卿迟说道,“你一个女人家,向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昨夜风大,竟不盖被子大敞着睡,若是早上腹痛难耐,岂不是又要冷眼对我?”
穆桃浅一怔,又紧了紧握在手里的衣衫。顷刻,便又替魏卿迟穿上了,魏卿迟张着双臂不忘说着,“我昨天细细思量了一夜,我并不能怪你不解风情,你从未嫁过人,嫁之前也没有人教,自然对夫妻之事一窍不通,是我、操之过急。你现在还戒备满满,自然也不愿与我有半分亲近。”
穆桃浅回应着,“老爷知道便好。”
“所以,我想好了,等你身上好些了,五日之后,我们去卢城北边的山谷里游玩,那里有一眼温泉极好,你心弦放下,自然才能接受我,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就照老爷说得办吧。”
魏卿迟没想过穆桃浅竟会如此顺畅地便答应下来,一时高兴地哼起了小曲儿,“今儿老爷我要在府上念书,谁都别打扰我。”
魏卿迟早就走了,阿照才端着洗脸水进来。冰凉的水拍打在脸上,穆桃浅凝固的思绪才慢慢散开。
“小姐,方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穆桃浅淡定自若地说着,“你这习惯可不好,若是遇见严厉的主子,耳朵已经割下来了。”
阿照没有搭话,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五日后计划实施?”
“那当然,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若是那小千岁翻脸不认人该怎么办?”阿照又多嘴问道。
穆桃浅倒吸一口气,她不是没想过,如果魏卿迟知道她要做的事,一定会恼羞成怒。往后她在府上的日子,不敢预想。
“走一步算一步,想得太多,只会缚了手脚。”
阿照握了握拳头,眼中满是兴奋的光彩,“小姐终于要坐回自己了,太棒了。”
穆桃浅更衣洗漱完毕,便有婢女端来了盅碗,“夫人,这是老爷吩咐给您做的补汤。”
她打发了婢女,揭开盅盖,便见红枣桂圆,是补气养血的甜汤。穆桃浅心上又有些沉郁了,那个借口不过是她随便说的,可魏卿迟不仅当了真,还上了心。她喝了几口,甜甜的味道在唇齿间流转。可因心里作怪,也只是尝了尝罢了。穆桃浅也有些讨厌现在的自己了,不够果敢,唯唯诺诺,下定主意,却又思前想后。她不敢太过入戏,一是他姓魏,二来若是投入太多,那道谕令会成为往后最大的牵绊与痛苦。
炎夏时节不过短短数月,气候在几次骤热之后,慢慢冷了下来。卢城的时节虽然温和,但夏秋的界线在晨起,晨起的清风吹来,卷着海上的潮气,竟有些阴冷,而这个夏转秋的季节里,是最适合泡温泉不过的了。
魏卿迟这趟出门,虽想简简单单上路,但却不好实现。魏卿迟和穆桃浅方坐上马车,还未出城,便被卢城的官员们团团围住。大大小小的官扒在马车外,谄媚地笑着。魏卿迟掀开车帘看了一眼,便又放下了帘子。
“魏大人,您已经回卢城这么久,既没到府衙,也不允许小的们探望。今儿个才算是见着您了。”
魏卿迟在车里不悦地说道,“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又不是不认识,干嘛还要探望。”
“小……小的们就是有好些话想和魏老爷说。再说,去温泉的路有些崎岖难走,总要有一两个熟悉路的人跟着才好。您可是我们卢城的青天大老爷,要是有什么闪失……”
话未说完,便被魏卿迟的打断,“我这是携家眷出游,跟着一群爷们算什么?”
“小的们怕夫人寂寞,也带了女眷来陪侍。”
看来众人是有备而来,穆桃浅朝车外看了看,县官们也都各自备了马车。她不免劝着魏卿迟,“你本许久不上任,他们早就人心惶惶,既然都来了,就一起去吧。”
魏卿迟也不再固执,城门大开,浩浩荡荡的车队向着密林深处进发。
方才还满脸阴云的魏卿迟此刻又换了一副天真的模样,外面气候凉爽,微风拂面,即便看着野花野草,心头也是欢喜雀跃的。
魏卿迟仰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怡然自得地说道,“若不是外面还有大大小小的官员,我真想喊上几嗓子,那些不爽快统统赶走,往后,便顺风顺水,平步青云。”
“老爷,此番之后,你也该收收心了。再不去上任,怕是卢城府衙的卷宗都能把你埋了。”
“快别说这些令人丧气的话。”魏卿迟可不爱听这些。
穆桃浅知道,魏卿迟根本就不是做官的那块料,但她还是碍着面子劝道,“就算是装,也要有个样子。”
“阿桃,这大明朝,就算给我一品的官做,我也不稀罕。”
穆桃浅嗤鼻,魏卿迟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见她如此态度,魏卿迟有些不乐意,“你别不信,这大明的官,已分不清黑白,就连襁褓中的婴孩都是太子太保,我这县太爷,就算整日在府上睡大觉,也照样做得风生水起。”
“你心里有怨气。”
“不,我没有,我很明白自己是谁。就算姓了魏,我也不算魏家人。”
穆桃浅一惊,魏卿迟虽然纨绔,但也深藏不露,什么话当讲,什么话不当讲,自有分寸。
“老爷,如今耳目众多,说话怎能越来越不小心。”
“怕什么?此话我只讲给你听,若是因此丢了前程甚至性命,那我只能认栽。”
穆桃浅撩开窗子,外面暖暖的光华照进来,驱散了昏暗。穆桃浅继续问着,“那老爷往后有何打算?”
“我自是喜爱翻云覆雨,京师,才是我想要去的地方。”
穆桃浅侧眸,便见他眼神中的笃定。他好似早已有了决心,等待哪一日付诸行动。
穆桃浅与魏卿迟不同,她是喜爱卢城的,卢城安宁平静,就算泛不起波澜,但也没有飓风巨浪。如果没有魏卿迟,就算过上一辈子,也不算什么遗憾的事。
马车终于到了密林深处,无法前行。官老爷们和女眷分别换乘了轿子,一路上甚是颠簸,好在路途不远,一个时辰之后,便到了含有泉眼的行宫。这行宫还是诸国分立时期便存在于世的。那时候的诸侯王族颇会享乐,行宫很大,在这僻静之处,也算是鬼斧神工。如今到了大明朝,因地势偏僻,倒也不招皇亲国戚的垂青,到成了卢城达官贵人们怡情的好去处。
轿子平稳的停下,阿照扶穆桃浅下了轿。外人面前,她有孕在身,即便身手矫健,也要自带三分孕味。走出卢城,魏卿迟的心情也大好,下官早就备好酒菜佳肴,在偌大的行宫里,一群人喝酒吃肉,好不快活。魏卿迟喝了几杯酒,便悄声对穆桃浅说道,“带着一群钱袋子出门,好不惬意。我看原来的县太爷八成是享乐纵欲而死。”
穆桃浅喝了一口清茶,看着舞姬轻挥广袖,也不去搭话。魏卿迟忽然碰了碰她,随即说,“我找算命先生卜了一卦,今晚花好月圆,适宜同房。”
魏卿迟说话的语气有些许娇羞,穆桃浅不免打了个寒颤。
“我不会喝得太多,等你哦。”
见魏卿迟挤眉弄眼,穆桃浅身上像是爬了无数只的蚂蚁。用过午膳,魏卿迟便随一众男人前去围猎。穆桃浅则和女眷在行宫里吃茶聊天。
“夫人这肚子几个月了?”
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妾,打扮的花枝招展,若不是阿照拦着,小妾的手已摸在了穆桃浅的小腹上。
“未到三月。”穆桃浅还是和气地回答道。
“夫人可胃中泛酸,总想呕吐。”
“没有。”
“那夫人是否嗜睡呢?”
这些问题一一抛过来,令穆桃浅应接不暇,她胡乱地回答着,也不知是够回答地妥帖。
有几个上了些年纪的夫人靠过来,推开阿照便拉住了穆桃浅的手,“夫人有福气,可要好好珍惜。母凭子贵,趁着那些小妖精没进门,能多生便多生。”
穆桃浅可不懂这些宅子里的生存之道,“此话怎讲?若是千岁府有了小妾,我倒落得轻松自在了。”
几个夫人面面相觑,随后齐声叹息,“那是因为如今夫人恩宠犹在。我们也都知道,夫人并非八抬大轿入的魏氏之门,这卢城可婚配的千金小姐多如牛毛,想要嫁进来的人数都数不清。若是真有旁人做了这正房,往后夫人这路可愈发不好走。所以啊,趁着年轻,要多生,就算以后失宠,也腰板硬朗。”
“多些各位夫人提点,我穆桃浅有一身好武艺,若是哪个小妾敢胡作非为,我定是打得她落花流水,你们所说的那些问题,在千岁府可不是问题。”
夫人们啧啧两声,自是觉得孺子不可教,面前的冷面美人就是不开窍。
穆桃浅觉得行宫里的气氛太过喧闹,便主动提议道,“男人们在打猎,我们也去外面透透气吧。”
知府夫人开了口,大家自然是要响应的。行宫后有一条小路,沿着这条蜿蜒的小路走上半个时辰,便可见一眼清泉,泉里有锦鲤。据说喝了泉里的水,便可以心想事成。
一听说还有这等灵验之地,女人们早就坐不住了。就算是出来陪同的女伴,也自然分成了两拨,一拨是正正经经的正房夫人,一拨是美艳娇弱的妾室。穆桃浅不善言辞,却又是争相巴结的对象,看似都与她亲近,但她却两头都不沾,倒像是落了单。
虽然辛苦些,但看到一汪清澈的泉,还有泉里四处欢游的锦鲤,众人又欢喜雀跃起来。山谷里不时回荡着银铃般的笑声。女眷们双手合十跪在地上,心下怕是把愿望许了个遍,然后用手捧着潭里的泉水,一饮而尽。
穆桃浅也有些渴了,便也喝了几口清泉。抬头见,却见阿照和他挤弄着眼睛,便也知晓,一切准备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