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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永远是沉默的,亦如此刻的魏卿迟,他张着双臂躺在那里,脸颊上划过泪珠,但泪水与湖水搅在一起,早已分不真切。千岁府的小山丘上,两人迎来第一缕曙光,光芒之下,湖面泛着斑斓,野花上缀着露水。魏卿迟的亵衣早已干透。
“今日是要出殡吗?”魏卿迟呆呆地问着。
穆桃浅“嗯”了一声,“老爷,我想了想,您应该今日一起去也无妨,不过是给老人送行,不要太过招摇便好。髹”
魏卿迟眼神里透出些欣喜,“昨夜还不可以,今夜怎么就可以了?”
穆桃浅叹了口气,“山高皇帝远的,就算是忘年交,送送也无可厚非。蠹”
清晨的卢城悄无声息,千岁府半数的奴仆都出城了,他们护送着黄伯的棺椁走了很长一段路,城外的那处坟地风水极好,老人安静地下了葬,没有吊唁的人,府上也没有流水席款待,上好的棺木,老衣也是黄伯生前就早早准备妥当的,一切都井然有序,不热闹,也不凄凉。
就算有再多不舍,该结束的还是要结束。骑在马上的穆桃浅和魏卿迟,慢慢地往回走。湿潮的风吹在面颊上,也吹干了眼角上渗出的泪珠。
“黄伯这一生没有遗憾,受人敬仰,老有所依。”穆桃浅想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便随口说了一句。
魏卿迟却淡淡地回应,“怎会没有遗憾?他想看到的都没有实现,他以为会与我并肩同行,谁知还是先上了路。”
穆桃浅知道他情绪不好,这两日本来就思绪混乱,说出来的话也听得不明不白。
城外的景致极好,魏卿迟走到半路还是改了方向。晨起的海边除了出海的渔船,并无旁人。魏卿迟下了马,爬上了礁石,海风阵阵,浪起淘沙。海浪打湿了他的衣衫,魏卿迟却不为所动,他只眺望着远方,看着渔船越行越远。
听说,从这里坐船,在海上漂流一月有余,便可到外藩。那里的人和他们过着不一样的生活,穆桃浅曾经想过,如果有朝一日,她在江湖上也无法立足时,就坐上一艘小渔船自生自灭,或到了外藩,找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重新生活,就算葬在海中也是极好,一头栽进深海里,不用担心是否有人来收尸,是否死后坟头上长满蒿草。
吹了一阵子海风,把昏沉的魏卿迟吹醒了。他对穆桃浅说道,“自打遇到贼匪,这一路上我便疑惑众多。怎奈黄伯情况危急,我无暇多想,今日忽然闲下来,把所经历的事细细想想,倒觉得不寒而栗了。”
“说来听听。”说话间,穆桃浅也爬上礁石,从此处眺望远方,阳光有些许刺眼。
“他们并非劫财的贼匪,而是故意要取人性命。既然取人性命,总要有个目的,到底针对的是我魏卿迟、还是整个魏家,亦或者是针对闾邱辕的,却让我碰上了?还假扮成僧侣,明显就有预谋。”
魏卿迟说得话只得细细思量,这事情本来就蹊跷,穆桃浅虽然觉得也与她有关,但身份重要的人那日都在,树敌很容易,或许是仇视魏家、说不定还有关家的仇敌。
穆桃浅说道,“此事已经上报朝廷,在这大明朝也算是骇人听闻的案子。就算朝廷办事不利,魏氏一族也会竭尽全力查清那些人的来历,敢对魏氏动手,这帮人的胆子不是一般的肥。”
魏卿迟听闻,竟然仰头大笑了几声,“说不定这人就是魏氏派的呢,魏氏彻查?我自太和殿大闹那一场之后,身边的眼线便又多了,光想一想都如坐针毡。”
穆桃浅一怔,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她不去看魏卿迟,只是坐在礁石上。礁石上坑坑洼洼,棱角甚多,并不舒服。
“你在想什么?怎么这么久都不说话?”
穆桃浅也觉出自己的失态,忙附和道,“我只是在想,九千岁和黄伯比起来,到底谁与你情谊更加深厚些。”
魏卿迟却咧着嘴邪魅地笑了,“我的夫人,你要我如何回答?是与九千岁更亲近些,还是与黄伯感情深厚?就算是在卢城,我所说的话照样可以插上翅膀,飞到京城去。我心中自有答案,告知旁人有何益处?”
穆桃浅也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她看了看四周说道,“十丈开外才是你的人,此处只有你我。魏老爷这么说,是在怀疑我了?”
“你以前不也是潜伏而来的?”
魏卿迟眸中透着狡黠,好似看透了她一般,穆桃浅不敢看他的眼睛,“那你还把我留在府上干什么?一刀了结了,或者遣我出府,以绝后患。”
“就算走了你,照样少不了监视的人。况且为了你我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就这么放你走了,我不甘心。”
黄伯早就提过,魏卿迟与魏忠贤之间生了罅隙,只是穆桃浅不相信而已。
魏卿迟伸了个懒腰,顺便打了个哈欠,“罢了罢了,回府去,爷儿折腾了几宿没睡,早就乏了。好好大睡一觉,和兄弟们再出去快活一下,才是正经事。”
魏卿迟独自一人离去,在平滑的沙滩上留下一串稀碎的脚印,带着几份孤单,带着几份桀骜不驯。牵了马缰的他忽然回转头,瞧着穆桃浅说道,“阿桃,我不求你能与我披荆斩棘,只求不作大难临头的林中鸟,当我累了倦了,你还能在我身后,不会离我而去。”
这话说来,又有谁不会动容,就算是冰山似的穆桃浅,心底也拂过一丝丝的悸动。可这份思绪是复杂的,她不敢答应,也不愿答应,她只想着早些离开,不再做这笼中鸟,即便这是金丝笼。
他们重新走上归途,好在路并不远,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城门外,却听走在前面的小奴婢几声尖叫。穆桃浅有些不悦,“出了什么事?”
“禀夫人,前……前面好像有个死人。”小奴婢早就吓得口齿不清了。
顺着小奴婢手指的方向,去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人爬在城门外不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好似没了生息。魏卿迟派人前去打探,不一会儿奴才便回来复命了。
“老爷、夫人,是个逃荒的,死了。”
魏卿迟厌恶地皱了皱眉,“看来是想来我卢城混饭吃,既然已经死了,那便拖得远一些。”
几个家丁得了命,找了一个破草席盖在死人身上,可那人的腿脚却抽动了一下,把要抬他的家丁吓得不轻。穆桃浅见不得他们做事不利索,便亲自下了马过去查看。可走上前,那人又没了动静,她把手指放在脖颈处查看,死人忽然动了起来。他轻咳了两声,这声音有些许熟悉,穆桃浅心下慌乱,把那人的身子翻转过来,杂乱的头发之下是一张脏兮兮的脸。
“阿照?!”穆桃浅脱口叫了出来。
阿照听到声音,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却又倏地闭上了。
“快拿些水来!”
穆桃浅接过家丁递上的水囊,水流入阿照干涩开裂的口中,须臾间,他又一次睁开了眼帘,眼角却闪着泪花,他断断续续地说道,“我……要饿死了,想吃……糖饼。”
“你就算死了,也是个饿死鬼!”
虽然口中骂着阿照,但穆桃浅还是把他扶上马背。穆桃浅有些为难,但此事她拿不了主,便试着向魏卿迟提到,“老爷,能否先收留阿照几日。”
魏卿迟摆摆手,有些不耐烦了,“随你意吧。”
穆桃浅随意找了间房把阿照安置了,不仅擦洗了身子,还换了干净的衣衫。阿照身子很虚弱,除了喝些水,无法进食。好在也只是饿着了,其他并无大碍,此刻正呼呼地睡着了。
穆桃浅有些累,但她还是到了膳房。和面,做鲜花馅儿,一个人默默地也不让旁人帮忙。
“你倒是对这个小乞儿挺上心,竟然还未他做糖饼。我除了羡慕,还生了嫉妒的心。”魏卿迟隔窗和她说着话。
穆桃浅手上一顿,水便倒多了。她又添了些面,过了一会儿才回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他,等他好些了,我再打发他。”
“算了,他一路跟来,就是赶不走的。我暂时留下他,就当你欠我一个人情。等你哪天看我不顺眼了,想想这个人情,也能给我三分薄面。”
穆桃浅抬头,魏卿迟早已走远。长廊下行走的魏老爷,还和往常那般潇洒自在。
魏卿迟并没有回房,只是转了个弯,又回到阿照的门前。他没有进去,只是顺手把窗子又开大了些,窗下的床上,阿照正安静的睡着。可魏卿迟却微微一笑,说道,“别装了,你那个蠢小姐可不在,我不吃你这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