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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上披星戴月,即便再遇到风雨,车队也并未停留,只为了快些再快些,他们知道时间不等人,魏卿迟遣人快马加鞭先行一步回去打点,毕竟从卢城出来已有数月,好让府上有所准备。
原本半月的路途,他们竟然在三日后便走完了,细细算来,也不过七八日的时间。卢城的城门出现在眼前时,地平线上已洒满余晖。城门外聚集着大批的人,不用想也可以猜到,是来迎接卢城的新知府。
车马越来越近,城门大开。魏卿迟抢过车夫的鞭子,几声鞭响之后,马车飞速地驶进了城门,把要阿谀奉承的人全部甩在了身后。
马车在城内驰骋,撞翻了商贩的摊位,惊到了过街的鸭鹅,只留下不明就里目瞪口呆的看客。千岁府前,一众家仆早已等候多时,卢城附近最有名的大夫都聚在门前。
“快!快救人!”
黄伯被下人们抬进了屋内,重新清理伤口,查验病情。魏卿迟和穆桃浅都不敢离开,静静地守在门外。
大夫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商议,魏卿迟听着细细碎碎的交谈声,心上的烦躁愈加深了,他随手揪过一个大夫问道,“到底怎么样了?髹”
大夫被吓坏了,连回答都哆哆嗦嗦,“回……回大人……老人家伤势过重,恐怕……恐怕……”
魏卿迟几近咆哮,“我问你到底能不能救活?!”
穆桃浅费了些力气,才把魏卿迟撕扯大夫的手松开,她说道,“黄伯什么情形你又怎会不知?在此为难旁人又有何用?!”
魏卿迟揪扯着自己的发丝,一时间披头散发,好似疯了,“我就是想再努努力而已!”
“可黄伯那一刀已伤及内里,你说要如何挽救?难不成开肠破肚,把破损的地方拿针线缝缝补补?”
魏卿迟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他强忍着不哭,却把一双眼憋得通红。
“阿桃你一点儿都不难过吗?你真的如此冷血吗?可我……为什么做不到,我为什么急得抓狂?”
穆桃浅无法回答他,她怎会不难过,她又怎是冷血。一路走来,死的人那么多,真正关切到自身的才会痛。可她知道,悲伤没有一点儿用处。
“老爷,黄伯醒了!”下人急匆匆地来报。
穆桃浅和魏卿迟冲进了内室,黄伯半睁着眼睛,眸中尽是浑浊。黄伯咳了两声,才说道,“小阿桃,糯米糕呢,奴才特别饿。”
穆桃浅又握了握黄伯冰凉的手,“我亲自去做。”
她顾不得多说便进了膳房,她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各种食材,挽着衣袖烧水和面,水很快就沸腾了,咕嘟咕嘟的冒着气。
“阿桃姐,眼泪掉进锅里了。”
小奴婢小心翼翼地提醒着,穆桃浅这才发现原来她也哭了。她胡乱地用手背揩掉眼泪,却把面粉留在了面颊上。糯米糕并不难做,不一会儿便上了笼屉。她捣着花生碎,整个人也懵懵的。如果,那些刺客真的是因她而来,那她对黄伯便犯下了难以饶恕的罪。是她让这么多无辜的人牵连进来,而又丢了性命,早知如此,在锦山之时,还不如就让火一把烧死自己,这后来的一切,也就都能避免了吧。
半个时辰之后,晶莹剔透的糯米糕便做好了。黄伯牙口不好,喜欢吃松软的东西。但穆桃浅不准他多吃,吃得多了便又积食。有时候黄伯馋了,魏卿迟就说自己想吃了,做上一盘,黄伯藏在柜子里,当稀罕玩意儿。可今天,穆桃浅却做了满满一盘,够黄伯吃好多天的。
小婢女端着盘子,紧紧地跟在穆桃浅的身后,可穆桃浅走得太快,小婢女有些跟不上。终于走到了黄伯的卧房,门外战战兢兢的大夫,大气都不敢出,想来是被魏卿迟轰出来的。穆桃浅接过婢女手中的糯米糕,推门走了进去。黄伯半靠在床上,重新包扎的伤口,溢出的鲜血又染红了纱布。
“黄伯,糯米糕好了。”
穆桃浅做的匆忙,但卖相并不差。黄伯眼睛发亮,露出孩子般的笑容。他尝了一小块,却费了好多力气,还开玩笑似地对魏卿迟说,“老爷,把这糯米糕赶紧藏起来,过了明天,夫人又要没收了。”
穆桃浅紧咬着嘴唇,想宽慰地笑,却又笑不出来。
“老爷、夫人,你们来。”
黄伯往前探了探手,穆桃浅和魏卿迟便坐到了床边,他一手握着一个人,老树皮般的手剌得两人心尖发痛。
“你们一定要好好的,我便放心了。”
魏卿迟眼角挂着泪珠,却还笑嘻嘻地说,“瞧您说的,我俩好着呢。阿桃还把她的护身符给我带。”
“老爷,夫人不善言辞,你不要犟着脾气欺负她。”
“我怎敢欺负阿桃,她不把我撕成粉碎,我便烧高香了。”
黄伯呵呵笑了笑,“我知道你鬼主意多,但不许用在夫人身上。老奴还有一件心愿未了。”
“黄伯您说。”穆桃浅又攥得紧了些,想把自己的温度传递给这个颤颤巍巍的老人。
“奴才知道你们并未圆房……今儿就把事办了吧,否则,奴才心里不踏实。老爷没有后,九泉之下奴才都是罪人。”
两人都沉默了,黄伯晃了晃他们的臂膀,穆桃浅才回过神,她回道,“我回来就想着要和老爷同住,黄伯不必担心,我今夜就搬过去。”
“那最好……那最好,奴才累了,想歇息了。”
把黄伯侍奉着躺下,穆桃浅和魏卿迟才感到疲惫袭来。穆桃浅劝魏卿迟回去小睡片刻,怎奈魏卿迟像个木头人,他坐在窗前的软凳上,一下都不愿离开。可黄伯也是倔脾气,偏要把魏卿迟轰回去。为了黄伯能够睡一个安稳觉,魏卿迟还是离开了卧房。
千岁府里的知了声比京师的要聒噪许多,湿潮的卢城似个蒸笼般。穆桃浅和魏卿迟回了卧房,魏卿迟恹恹地躺在床上,像条被蒸熟的虫子。
下人送来两碗粥,穆桃浅知魏卿迟心烦,便打发了下人,亲自把粥端到了魏卿迟面前。
“吃点吧,黄伯已然如此,您也半人半鬼的,这千岁府就该乱套了。”
魏卿迟并不搭话,只是默默地背过身去。就算和他有血海深仇,此刻也只能放一放。穆桃浅又往他身边凑近了些,用手指捅着他的腰。魏卿迟顺势抓住了穆桃浅的手。虽然只对着魏卿迟的后背,但穆桃浅知道他又在默默地掉眼泪。他是卢城的父母官又怎样?不过是个感情脆弱,需要依靠的公子哥儿。
穆桃浅就这样坐在床边一整晚,手被魏卿迟攥得麻了也未曾挪动地方。她耳朵动了动,便知外面下人步调急促,果然,不一时便有人敲门了。
“老爷,老爷,黄伯不好了!”
魏卿迟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他甚至忘了穿好鞋,便急匆匆地奔向黄伯的卧房。穆桃浅跟在后面,却也跟不上这个被自己认定为花拳绣腿的人。
魏卿迟拨开围在窗前的大夫,便见黄伯那灰白没有血色的脸颊,以及关阖的双眼。他脚下一软,竟跪在了地上。
之后发生的事情有些混乱。魏卿迟发了疯似的扯着大夫们的衣袖,他又哭又叫地,好似得了失心症。穆桃浅给了大夫赏银,便草草都打发了,顺便请了城里最出名的阴阳师。
平日千岁府没出过什么大事,黄伯虽然是个奴才,但因着和魏卿迟关系匪浅,黄伯的死也算是府上的大事了。帮老人入殓,安排后事,全都需要依仗穆桃浅。魏卿迟是个头脑易热的主子。本来魏卿迟已选了一块上好的墓地,且执意要在府上设灵堂。
穆桃浅劝不过,只得顺着他的心意去做了。可魏卿迟还要亲自守灵,穆桃浅自然不允。
魏卿迟一双眼早已熬得通红,他狠狠地盯着穆桃浅,一字一句地说道,“阿桃,你好狠的心。”
他说穆桃浅狠,其实一点儿都不假。魏卿迟不仅要守灵,还在府上缀满素白。他嚎啕大哭时,还下令整个卢城也要裹满轻素。
“不是我心狠,是你做得太出格。黄伯就算和你情深意重,但毕竟是府上的奴才,设了灵堂便算僭越,其他的事万万不可再做。黄伯的灵由我来守,其余的事你不用再管。”
魏卿迟有些许激动,他捶着胸脯说,“黄伯是我最亲近的人。”
“可再亲近,终究是奴才。”
四目相对,穆桃浅知道,此事,怕是她又得罪了小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