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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卿迟见她要下床,便从床沿站起,“都睡了大半夜了,此时走了你照样节操不保,你还是别折腾了,我到罗汉床上去睡。”
说话间,魏卿迟便走到罗汉床上躺下了。明明的火光摇摇曳曳,几近熄灭。穆桃浅见他如此,便也不再坚持离去,毕竟她现在已经清醒,花拳绣腿想对她动手动脚,并非一件易事。魏卿迟对穆桃浅也不是没体贴过,在卢城的时候,他们一起出去做坏事,往李家少爷头上扣屎盆子,在僻静的小巷子里扒了张家公子哥的裤子,坏事做得多了,魏卿迟自然跟她一条心,总把掳掠来的赃物分她一半,有好东西也时常想着给她弄一份。离开卢城之后,穆桃浅早被魏卿迟扰得心力交瘁,如今他忽然又体贴起来,穆桃浅大大的不习惯蠹。
这一夜相安无事,穆桃浅却也早早醒来,魏卿迟依然早她一步起身,坐在椅上随意地翻看着书。奴婢端来一碗汤药,魏卿迟头也不抬地说道,“你昨夜宿醉,对腹中胎儿不好。若是往后再如此,休怪我要禁足了。”
那汤药是黄伯送来的保胎药,她不用尝便知。
“怎么不喝?”魏卿迟见她无动于衷,问她一句。
“苦,不想喝。髹”
“去给夫人拿蜜饯。”魏卿迟一句话打发了下人,见房中并无他人,魏卿迟又继续说道,“我会细细盘算,找个合适的机会让你滑胎,但在此之前,还是要多配合我,这魏宅不比卢城,多是爹爹心腹。若让爹爹知道我骗他,咱俩都会遭殃。”
穆桃浅一怔,忽又笑笑,“你说你是不是得不偿失,为了折磨我,不惜得罪了九千岁,如今可有些后悔?”
魏卿迟站起,踱到窗前,窗外鸟鸣阵阵,他只是说道,“阿桃,或许是我平日里太过随意,有些话说了真真假假让你分不清,后不后悔的都已经做了,只能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穆桃浅忽然发现,眼前的魏卿迟与往日有些许不同,或许是他们的距离靠得太近,有句话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难不成如今是入了局了?不一会儿工夫,奴婢便端着盛有蜜饯的食盒回来了。穆桃浅这次没有推托,痛痛快快地喝了那碗药,反正腹中空空,就算是滑胎的药也是一样的,只不过蜜饯一颗也没有吃。
穆桃浅喝药间隙,魏宅里的下人来禀报,行装早已打点完毕,让魏卿迟过目。
魏卿迟摆摆手,横躺在椅上,吊儿郎当地说,“黄伯过目便好。另外支出些银子给夫人。”
“给我银子干什么?”穆桃浅觉得魏卿迟有些许奇怪。
魏卿迟打了个哈欠,“有喜欢的胭脂水粉、布料衣裙就看着买吧,再回京师可就不知什么年月了。”他竟然解了外衫又跌入床里,“昨个因为你,我一晚上都半睡半醒,趁着阳光明媚,本老爷要补个回笼觉,谁都别打扰。”
魏卿迟的觉来得可真快,他翻了个身便打起了呼噜。即便穆桃浅支了银子,她也不愿出门,门外还不如门里清净,到哪里都是一样,她本就不爱红妆,就算是再多的胭脂水粉,依然入不了穆桃浅的眼。她用了些早茶,才想起有些时日没有练剑了,穆桃浅不由摸摸腰间,那枚软剑已经许久不在身侧。那枚剑是闾邱辕特意为她打造的,自从紫禁城离别之后,穆桃浅一腔怨念,那软剑也丢弃了。
她随意从树上扯下树枝作剑,倒是挥汗淋漓,但此举却惊坏了一旁的嬷嬷。
“夫人使不得啊!您怀有身孕,这样会动胎气的!”
嬷嬷一惊一乍,穆桃浅擦了擦额前的汗,扔掉了手中的树枝,她又忘了自己的处境。只得叹口气,安安静静地坐在院子里等着午膳。京师的天色要比卢城好看,天高云淡,风也清爽。而卢城总是湿腻腻地浸着海水中,风、云、雾,甚至连人都是如此。
穆桃浅望着天空发呆,却见一股紫色的烟雾腾空而起,她倏地站起身,定定的看了一会儿,又接二连三地升起几团紫雾。婢女们也聚在一团看着,想着大白天的放烟火,怕是哪家的调皮孩子吧。
“这京城北边有什么好去处?”
冰冰冷冷的主子终于发话了,小婢女们有些稀奇,但还是搜罗了一下平日里爱去的地方回了话,“京城北边多是贵夫人和千金小姐常去的地方,除了有外邦人开的集市商铺,绫罗绸缎的样式品种颇多,胭脂水粉也是应有尽有,只要带上足够的银两,没有买不到的东西。”
“就这些?”
小奴婢又想了想,“青云寺的香火也极旺,今儿个又是上香的好日子,想必寺中早就人满为患。”
“那我们也去那边散散心吧。”
小奴婢们自是欢喜,跟着个活死人一样的主子,整天也活在墓里一般,如今可以出去透透去,心下早就雀跃了。
一出了门,小奴婢们便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穆桃浅的身后依然跟着魏家兵。现在出趟门,果真有了贵夫人的排场。原本宅子里备了马车,但穆桃浅执意要步行,这一整日的,除了散步能消磨时光,她也想不出其他了。
青云寺并不是京师里最大最气派的寺庙,可它是香火最旺的,青云寺的第一任住持是个肤白面秀的和尚,距今已有上百年的历史了,上百年前,青云寺也是皇家寺庙。听小婢女们讲解,穆桃浅才得知,这里以女施主居多,求姻缘求子嗣十分灵验,拜一拜求一道符,便可心满意足。
穆桃浅踏进寺院大门,才觉出什么叫做接踵而至,青烟渺渺,寺里吟唱着佛音,善男信女无比虔诚,怕是只有她是来看热闹的。
“夫人不去拜一拜吗?好为未出世的小少爷小小姐祈福?”
穆桃浅远远地望着人群,点了点头,“也好。”她走到了熙熙攘攘之中,她对婢女吩咐道,“去求两柱高香,我在这儿等你,快去快回。”
婢女小跑着离开了,穆桃浅凝望着金灿灿的佛像,佛像也笑眯眯地望着穆桃浅。可她心下一沉,随即穿梭在人群之中,七拐八拐变从魏家兵的眼前消失了。今早瞧见的紫色烟雾,是六扇门特有的讯号,也是与她联络的单独讯号。那一日在姚府,曾与姚顺约定有要事凭讯号联络,分别才一日便瞧见了烟弹,想必是有什么急切的事。
穆桃浅随着记号找到了那处僻静的院落,这里是青云寺的后院。这处院子属于青云寺,但闲置并未启用,出家人在此中了不少蔬菜瓜果,这个时节郁郁葱葱的。记号在一处破旧的房前消失。穆桃浅动了动耳朵,却未听到里头有什么动静。
穆桃浅推门而入,昏暗扑面而来,带着些阴潮之气。屋内的人背身而立,可看到那身形,她便知是闾邱辕。穆桃浅咬了咬唇,好似被羞辱了一般,转身就要走。
可身后的门却被关上了,看样子门外还有闾邱辕的手下。
“我不想见你,你我也无话可说,用六扇门的讯号引诱我来,下次定不会上当了。”
闾邱辕回转身,一如往昔般的平静,“你对我怨念太深,既然用六扇门讯号,必然是公事。”
穆桃浅嗤鼻一笑,“自从我嫁了人,便金盆洗手了。自此,六扇门与我穆桃浅并无关联。”
“阿桃,这六扇门不是想进随心,想退随意的地方。既然入了这个门,就总会身不由己。”
闾邱辕的面上波澜不惊,看不出悲喜,可这些话穆桃浅不爱听,“可我当年在卢城五载,若是就那样杳无音讯了,六扇门的人又能耐我何?”
“只要想找总能找得到。”
是啊,这话说的没错,只要想找总能找到,穆桃浅想着自己好似被流放的五年,果真在闾邱辕的心上是浮云流水。可过去的事提再多又有何用,人心,是最难掌控的。穆桃浅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如今和闾邱辕揪扯这些,还不如说些直白有用的话。
“那依济国公的说法,我要怎样才能彻底脱离六扇门?”
“阿桃,”闾邱辕黯淡的眸光中有些许闪烁,“我闾邱辕不过是你的师兄,济国公这样的称谓有些疏离了。”
穆桃浅长舒一口气,努力稳定着心绪,“你找我来绝不是倾诉衷肠,有要紧的事就说吧,魏家兵众多,我不想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知她性子执拗闾邱辕便不再勉强,他抿了抿唇说道,“若你想离开六扇门,只做完这最后一件任务,便可全身而退。”
果不其然,再见到闾邱辕的那一刻,她便知晓了。
“什么任务?”
“对于你来说,并非难事。不过是继续监视魏卿迟。”
穆桃浅笑了笑,“你让我监视自己的夫君?那我岂不是吃里扒外的人。”
闾邱辕一把抓住穆桃浅的臂膀,他力气有些大,穆桃浅吃痛地皱了皱眉。
“他又怎会是你的夫君?!阿桃,我不信你就这样认了命!”
穆桃浅甩开闾邱辕纠缠她的手,语气愈加凌冽了,“不认命又能怎样?!济国公给我指条活路?”
闾邱辕又背过身去,对如今肆意顶撞自己的小师妹无可奈何。
“阿桃,六扇门里是朝廷,六扇门外是江湖。这次连我也难以推脱。”他从袖中亮出个物件,“你可看好了这是何物?”
屋内属实昏暗,穆桃浅又往前走了几步,才看清那玉牌上的“谕令”二字,不禁头皮发麻,一时踌躇无措。这玉牌是六扇门的最高指令,六扇门里有半个,另外半个在当今圣上手中。初入六扇门,穆桃浅便知晓,玉牌合二为一,即是皇令,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穆桃浅有些许质疑,“谕令?圣上要监视一个无为无略的纨绔公子又有何用?”
“如今魏氏阉党专政,圣上又在病中,魏氏愈加肆无忌惮。那日在太和殿上,魏忠贤俨然成了这大明朝的真皇帝,就算圣上仁慈宽厚,也不得不多加防备。”
听闾邱辕这么一说,她愈加不相信了,“魏忠贤是当朝宠臣,圣上赞赏有加,更是委以重任,就算如今有些罅隙,自然是要监视魏忠贤,和魏卿迟又能扯上什么关系?”
“如果只是娇宠自恃、肆无忌惮,降职减俸便可,可若勾结外邦,做丧国之狗,令咱大明朝覆灭在即,就算是对朝廷有功的开国功勋,照样要斩草除根,灭了九族。”
闾邱辕眸中凌冽,浩然之气在屋内萦绕,“魏忠贤所造之孽,圣上早已洞察,如今只差证据。魏卿迟是魏忠贤最钟爱的义子,蝇营狗苟之事也做了不少,只要留意自然有破绽。阿桃,江山社稷不保,又怎能护自身周全,到那时都做了外邦奴,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儿女都做不得了。”
穆桃浅的指尖凉麻,她想要推托,想要逃跑,可闾邱辕的这番话自带长钉,把她牢牢的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圣上命你潜入魏宅,搜集乱党孽证,待扫除魏氏乱党,自会赏赐良田百亩、复你清誉,那时你便是大明的巾帼英雄、写入史书的女子。”
是不是大明的巾帼英雄,对于穆桃浅没有诱惑力,“难不成……此事没有别的人选?独独只有我一人?”
“皇命难违。既然已见谕令,这便是圣上的决心。如果今日抗旨……”
“会怎样?”闾邱辕话只说到一半,可穆桃浅就想听得明白。
“你又怎会不知?偏偏要我说出口?”
穆桃浅不再固执,那些还幼小的年月,她为了一口饱饭而进了六扇门,“违令不尊自断手足”不过是明晃晃几个贴在墙上的大字。她从未起过要违抗的心,如今动了这念头,才觉出那几个字的可怕。况且这是谕令,抗旨……应该会就地正法吧?瞧瞧今天的架势,她便了然于心,抗旨,这暗仄的小屋便是她最后的归宿,对于同门师兄,顾及情面能做的事恐只剩下收尸这一件了。
虽然她早已不愿做六扇门内的事,但性命和随心比起来,性命更胜一筹。为了魏氏违命,愈加的不划算。
“这是我在六扇门要做的最后一件事?”
闾邱辕点点头,穆桃浅终是垂下了眉眼,“我不求富贵荣华,只求此事之后,彻底与六扇门脱离干系,能够离开魏氏,还我自由身。”
“你放心,陛下一言九鼎,许诺给你的一样都不会少。”
穆桃浅望了望窗外,破旧的窗纸射进光束,却把飞起的尘埃照的一清二楚,“那要我怎么做?”
“你暗中打探虚实,搜集证据,卢城千岁府我已安插线人,必要时会亮明身份,与你联络。”
“若无旁事,可否放我走了?”
闾邱辕没有回答,只是从颈间扯下护身符,递到穆桃浅的手上,“这护身符是我近身之物,如果遇到难事便亮出此符,必然有人搭救。”
护身符轻飘飘,躺在手心里没有分量,穆桃浅看了一眼说道,“我不需要这东西。”
“阿桃,就算我求你收下可好?就……就当是赎罪了,我能替你做的暂时只有这些。明日我要启程前往临安值守,此次一别,更不知何时相见。”
闾邱辕见穆桃浅默不作声,便把护身符系在了穆桃浅的脖颈上,塞入她的衣里,并从身后拿出一枚软剑,递到她的面前,“这剑是我从那个小乞儿处得到的,知你怨念深重才丢弃了它。但这是你防身的武器,跟在身边几近十载,怎能随意丢掉。你早已用的顺手,再没有找到合适的佩剑之前,还是留下吧。”
穆桃浅接过软剑,入了腰间剑鞘,她一脚踹开门扉,门外的华光涌进来,竟然有些许刺眼。她走得飞快,只想把黯淡都留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