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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的廊檐下十个罐子一起熬着药的时候,杜潋衣带着两个小孩一人拿一把扇子,在大夏天里忙的汗流浃背。
李若可被烟熏花了脸,一边扇着扇子一边用手去揭药罐的盖子,不小心手烫了,疼的哎呦一声。
“你没事吧?”潇潇总是先关心她,然后帮她把滚烫的药罐盖子捏起来,往进又倒了一碗水。
杜潋衣看着俩个小的干活,觉得萧玉节这些年大概是费尽心血教养这个侄女。若说潇潇样貌漂亮也罢,难得心地单纯,懂得关心别人。邪道上妖魔鬼怪聚集,这种环境下让一个孩子保持纯真实属不易。
不管当年玉儿为什么要杀兄长又害死霜儿……
她总也算对他们有了交代。
杜潋衣盯着火苗,想起这桩心事又难免介怀,眼睛不觉被烟熏的红肿起来。便听闻耳边小女孩问起:“道长,你说这里每罐药都要三碗煎成一碗,然后再把这里面九灌药熬成一灌,这样给姑姑服用,她是不是真的很快就会好?”
小女孩眉目有挥之不去的忧愁神色,大眼睛忽闪问的认真。恍惚之间,杜潋衣能想到她那个师侄孙女,那个自幼老跟在她后边求她带着一起玩闹的何霜儿。
可惜,这丫头在天门山为丈夫自裁的时候,自己去的太迟,否则说什么也会救下她。
“道长,我问你话呢。”潇潇样貌端庄秀雅,便是生气了也显得十分柔和。
杜潋衣思念故人,对这小丫头也和气怜爱起来,瞧她着急才缓缓道:“她脏腑有伤,这些药都是用来补她血气不足的,她吃了自然会好。”
潇潇本来不喜欢她,最近瞧见姑姑对她和颜悦色,俩人在一起常常有说有笑,倒也不像之前说的那样有深仇大恨。她对此颇为不理解,只觉得兴许姑姑只是表面待道姑好,伤重求她看病而已,但相处几日又觉得这道姑其实也不坏……
熬着药,潇潇看看火又望望杜潋衣,小脸皱着眉头有一些欲言又止。
杜潋衣看她不停看自己,才淡淡笑道:“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害她,她听我的话吃了药,病慢慢就好了。”
潇潇懂事的又看了一眼杜潋衣,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般道:“道长,听姑姑说你也认识我爹娘……他们是怎样的?”
杜潋衣倒是没想到她是问这个。也难怪,小孩双亲去世对父母难免想念。杜潋衣不愿意拆除萧玉节的谎话,简单一笑道:“你娘生的很美,她是月宫里的一位小仙子,犯戒被天君捉了回去,你爹趁月圆去天上和她团聚了。”
潇潇闻言多看了她两眼,脸上绽开一些笑容,点点头再不说话,继续忙着给姑姑熬药。
杜潋衣松一口气般,心道,萧玉节的谎话也说的太差了些。只需和小孩讲父母生病去世不就得了,费这么大精神,将来小孩长大懂事知道真相岂不是更伤心。可转念一想,萧玉节肯编这么费劲儿的故事骗人,只怕也不是骗这孩子,乃是她心中过意不去,连自己也一并骗上了。
玉儿不愿面对真相,心里是不是有什么委屈?
杜潋衣心细如尘,样样顾虑周全。又觉得往事如针扎在心口,先前或许能把她当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如今和她恩爱正浓,观她言行举止,无论如何也不想相信她亲手杀兄害嫂……
“师父,药要是煎好了,仙子姑姑也喝了药……”李若可在一旁小花猫般的蹲着,眼睛蹭亮:“那你今晚是不是可以教我你那些厉害本事?”
她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个事儿,杜潋衣眉头一皱伸手敲了她头顶一个爆栗道:“问那么干嘛?”
李若可吃痛,抱着脑袋可怜的直嚷嚷。自从早上杜潋衣透露口风给她,她就一直惦记这这个事儿。昨晚刚跟潇潇学了点心法,今天就小有成绩,瞧师父似乎本事厉害的多,那跟师父学一点,岂不是更厉害。
杜潋衣瞧她惨兮兮的模样,拉下脸来摆出自己是名门仙长的架势,一手摇着蒲扇,垂着眼眸道:“学武需要静心,一惊一乍者性子浮躁,若是习武必然是个祸害,就算侥幸不去惹是生非,自己也容易走火入魔,轻则不是疯子就是残废,重则还会危急性命。”
她说的厉害,李若可似懂非懂点头哦了一声。
倒是潇潇灵台清澈,心性端庄道:“从前姑姑也告诉过我,学武要循序渐进,我六岁那年她花了一整年才教了我三句口诀,此后三年又才慢慢交了我全部心法。”
“原来要这样慢。”李若可撅了小嘴又若有所悟。
杜潋衣一手摇着扇子,一边道:“若可,你现在跪在边上再磕三个头给我,师父最近的事太多,趁这点时间先跟你说说我立下的规矩。”
小孩听见规矩都头疼,皱着眉头望着杜潋衣,瞧师父正经,不敢违背丢了蒲扇噗通跪在一边,咚咚咚磕了三个头,听声音诚意十足。
杜潋衣略略满意了一般,眼睛瞧着熬着的药,才慢慢对徒儿道:“教你武功原也情非得已。那江湖也不算什么好地方,只怕你将来经历了甘苦,还会怪我今日教了你本事。”
李若可小小年纪可体会不来师父的心情,只抬起头道:“不会,不会,我不会怪师父。”
杜潋衣叹口气往熬药罐的火堆里夹了一根细木柴,也不再和小孩纠缠,开门见山道:“从前教你砍竹子编蔑乃是为你好。此一时彼一时,你不学也怕是不行了。你要听师父的话,若是坏了我跟你说的规矩,那不要怪将来师父对你无情。”言罢更端着了些身子,自有些威势道:“师父昔年在九华山修道,因些缘故与同门决裂,独自行走到这山村。我若教你功夫,你自然还算做是九华派的旁支,只是怕九华人不识得你,以为你偷学功夫,所以咱们第一条需要你谨记的规矩便是:你在外碰见自称是九华派的道人,无论如何不可在他面前显露武功,以免惹是生非召来祸患。”
李若可被她威势所摄,头一次认认真真记得一字不漏,嘴里小声重复不能招惹九华派的人……
杜潋衣瞧她上心,点点头道:“这第二条,俗话说正邪不两立,你是名门正派的弟子,遇见邪魔外道危害百姓便要挺身而出。但最重要,你要明辨是非,须知江湖险恶,正派人士不一定是好人,邪魔外道也不一定全是坏人,一切对事不对人,正道人做了坏事也需受到惩罚,魔道人做了好事便要放他一马。”
李若可脑子聪明,眼睛转一转便算是听懂了道:“我知道了,仙子姑姑这样的魔头,师父身为名门正派肯救她,必然是她做过好事,她是魔道里的好人。我遇到这样的事,只需学师父这般救人便好。”
杜潋衣嗯一声表示认可道:“这第三条,你万不可把一身九华武艺再传他人。即便将来我百年归天,你有心开宗立派,也只许传自创的武艺。断不可轻授九华武艺,让九华一再受辱。”
李若可对这第三条只觉得无聊,童言无忌笑了道:“将来我学了武艺,就随潇潇去月亮了,便是要传,只怕那里也没有像我这样的小徒弟了。”
杜潋衣黑了脸,敲了她的头。李若可这才缩脖子答了声师父,我懂得。
教完这三条,李若可本来以为就没啥了,结果没想到她师父果然不是普通啰嗦,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规定的具体极了,不许跟村头胖子再打架,不许再偷先生烟袋……
“要是胖子非要打我怎么办?”李若可很憋屈,讨价还价道:“他那么坏,我轻轻打他一下不行吗?”
杜潋衣再重重打她一下道:“你都会轻功了,别说胖子,就是他家的狗也追不上你。你有了武功,手就重,不能跟不会武功的人动手。”
李若可想答应这条,又觉得实在委屈,那胖子平时可没少欺负她,眼看可以欺负回来师父又不让。小丫头撅着嘴半天,眼睛一眯,鼻子乱嗅道:“师父,你闻那药是不是要糊了?”
杜潋衣哎呀一声,说多了没注意两罐药已经有点冒烟了,一急之下大袖飘飘左手蒲扇挽了个花儿,扇风到处两堆柴火齐齐熄灭。
李若可只感觉脸上宛如旋风刮过,睁开眼后哇了一声,唯有潇潇懂行,心中对这道人生出些佩服,暗自比较道,不知姑姑和这道姑谁更厉害些。
熬完这一排药,杜潋衣吩咐小的们把药都倒进一个瓷碗里,眼瞧那碗中药汤由少变多,李若可拿着第十罐子药要往里倒,杜潋衣忽而阻止道:“这个不用。”跟着拿出盘子道:“把药汤倒掉,你把药渣放进盘子。我要将它制成丹药。”
“这丹药也是给姑姑的吗?”潇潇十分关心。
杜潋衣倒是不答话,只吩咐道:“你先把药端去你姑姑床前晾凉些,带温了再叫醒她。”
潇潇依言小心翼翼端着药前去。杜潋衣将那些药渣放进石碾子里磨碎,细细收拾着残渣,也不知她添加了什么,那药丸竟泛起些不同寻常的香气,闻起来十分磬人心脾。
待她制好一枚丸药,却对着李若可严肃道:“你来服下。”
李若可却睁大眼睛道:“师父给我吃药干嘛,我又没生病。”
杜潋衣一贯师父的作风,准备打她,李若可现行抱住了脑袋,等半天只闻杜潋衣淡淡道:“算你小丫头好福气,这通络易脉的凝仙丸,是我几位师兄花了数十年时间研制的贵重丹药。乃是帮人疏通经脉,常人吃了练起内功容易的多,练武的人吃了少说也添上数载功力。”
“师父你刚刚不是说要循序渐进吗?”李若可挠挠脑袋,主要是那个走火入魔, 疯呀残呀挺吓人。
得了便宜卖乖。杜潋衣撇了她一眼,皱着眉头严肃道:“我这里的药材不够齐备,要治潇潇姑姑的伤需要的东西要去另一处找。这一去路途遥远,也不可能将你和潇潇独自留在这里。你早日学一些功夫,一来可以自保,二来……”
李若可举一反三道:“我懂,我可以保护师父,保护仙子姑姑,保护潇潇。师父放心,我一定都学会了,像孙悟空保护唐僧那样保护你们。”
杜潋衣一个爆栗磕过去,冷脸道:“你能了你,师父还用你保护吗?瞧你资质奇差无比,顶多学点轻功逃命,指望你我不如去死好了。”瞧那小孩给打的可怜,杜潋衣这才收手,眯着眼睛吐字道:“潇潇姑姑身体不好,仇家又太多,我带着你们一堆人出去怕忙不过来。师父教你些简单好用的法门,到时候若我顾不上你了,你只管躲起来便是,我收拾完那些坏人必然会回来找你。”
李若可听自己学完功夫还这么狼狈,颇有些不满:“原来我是师父的累赘啊。”
杜潋衣把药丸递给她道:“你知道便好。”
李若可张嘴吃了,便觉得五脏六腑无一不服帖,体内那点本来稀薄的真气似乎凝聚了一般,高兴的她道:“师父还有没,这个真好吃,甜甜的。”
“你以为是糖啊!”杜潋衣忍不住快被气死了,这小丫头一口吃掉的是一株千年人参加冰蟾雪蛤的价啊。
“这个比糖好吃多了。”徒弟还挺识货。
杜潋衣要骂她,那边潇潇从房间门出来探了身子招呼杜潋衣道:“道长,姑姑醒了,她把药喝完了。”
杜潋衣放了徒弟一马,过去看萧玉节伤势。折腾半天,萧玉节整个人极为虚弱,暂时失去内力后似乎更怕冷,缩在床头盖着毯子瞧见侄女在场,硬撑着先对杜潋衣笑出来道:“谢谢你了,我好些了。”
杜潋衣心疼她,坐在她身边伸手探她脉搏,这碗药下去治不了她寒症,可五脏血肉之疼可稍稍缓解,见她逞强,对她怜爱道:“只需再有四副药,你的伤势慢慢会有起色……”
萧玉节望着她神色,瞧见其中复杂,淡淡开口道:“便是治不好……你也别自责。”
杜潋衣摇摇头,安慰她般说了实情道:“并不是我治不好你,只是我这里条件简陋,能用的药材就这么多。你的伤势复杂,需要的东西多了一些。”顿了顿才道:“天下门派各有各的疗伤方法,可说到治疗内伤,只怕八派连同你们魔道,可无一个门派及得过崆峒派……”
萧玉节闻言已经明了七八分,低头笑笑道:“是了,可把这群打铁的给忘记了。人家练的可是自损心脉,不要命的功夫。七杀七伤拳,虽然是一股蛮力,但这七重劲力联系来也可算心狠。五脏六腑不翻个儿,减上几年寿命,只怕还练的不够好。”
“七伤拳伤人一千自损八百,这样个打法,若无一点压箱底救命的东西,只怕这门派还没把旁人打死,自己就先练功练死了。昔日在九华,我随师兄参加八派会盟,崆峒大师铁宜兴把这门拳法已经练到化境,但闻他修炼第七重的时候异常凶险,全靠他本门羽化玉胎丹护住五脏六腑,这才平安过关。”杜潋衣回忆往日情形。
萧玉节这下可高兴了,却故意露出为难神色道:“可那玉胎丹是崆峒至宝,听闻三十年时间才能炼制一枚。人家可不会用来救我这个魔头的内伤,潋衣,你可打算怎么为我拿药?”
杜潋衣作为一个名门正派的得道仙长,当着一家大小的面,头一回把一个特别无耻的事儿,说的脸不红心不跳,吐字清晰道:“区区崆峒派,贫道还没放在眼里。”正经说完,瞧了一眼萧玉节那个偷乐的小模样,就知道她这女人唯恐天下不乱,杜潋衣还是正色道:“贫道瞧着他们门派这功夫实在也太造孽了,练的那么痛苦还不如不练算了,反正维护正义的门派太多了,少他们一个不算少。为了他们门人身体着想,贫道走一趟崆峒,把药拿回来救人要紧。”
“师父你是打算去偷啊?”李若可在一边反应特别快。
杜潋衣眉目正色道:“怎么这么说师父?我顶多算借,大不了连方子一起借回来,练三十年药,再还他们一颗。”
萧玉节瞧她要为自己再破一戒,去当梁上君子,顿时抿着嘴巴偷笑起来,她素来喜欢恶作剧,能气气八大派是她平生乐趣所在。瞧道姑这人比她还黑心无耻,恨不得立即投怀送抱,再不说这道姑半点坏话。望了一眼杜潋衣,说的好不情深道:“道长,你情义深重,本座好生感动。可你拿药就行,方子给他们留着也无妨,不用费工夫花三十年炼丹还给他们多此一举。”
“这是为何?”杜潋衣表示自己很诚信,有借有还。
萧玉节刚要开口,旁边潇潇白了一眼杜潋衣示意她笨,奶声道:“嗨,家姑伤一好就要一统江湖了,到时候杀光八大派,还哪儿来的崆峒。你练三十年丹,他们都死光了你上哪儿还药去?”
萧玉节嘿嘿笑着,伸出爪子拉过自己侄女,搂着小女孩心肝肉似得吧唧亲在了潇潇脸蛋上,狐狸吃肉般笑而不语。
杜潋衣好容易下定决心为爱情不顾廉耻一回,跟这俩姑侄一比,她还是太纯洁了,坐在旁边不由一脸郁闷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过年,求打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