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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已经出来了,满满一个圆泛出些散散亮亮的光,把星星都照暗了,有星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像天边划去,便彻底的不见。
萧潇坐在坡前头的草地上低头吹着一首曲子。
曲子呜呜的,声音合着风没入四野。
李若可在厨房又烧了一回火,帮她师父煮着些粥,杜潋衣忙了两天没怎么吃东西,着实饿的惨了,这会儿拿碗盛了清甜的莲子粥正要下咽。
听着外头那个凄切的曲调,嘴巴里淡的就没个味道,这叫人怎么吃?勉强喝了口粥填肚子,眼睛瞧着自己烧火的小徒弟道:“去劝劝,她姑还没死呢,死了叫她再吹不迟。”
李若可丢了手里的一段柴,起了身拍拍身上的灰,眼睛圆溜溜望着她师父道:“萧潇不是吹给她姑的,这个曲子是她姑教她的专门吹给她天上的爹娘的。”
杜潋衣端着碗,听着曲儿,一听爹娘俩字,嘴巴里更觉的没有滋味。不错,这小丫头惨兮兮的曲子就是吹给死人听的。渗的慌。
李若可晃悠的灯火里瞧着她师父的神情,心里头还有些忐忑道:“师父,你是不是还生我们的气?”
杜潋衣没滋没味喝着粥道:“师父哪有闲工夫跟小孩儿生气。”
李若可才哦了一声,跟着皱皱眉头道:“我知道错了,你罚着我每日跪六个时辰……我膝盖还是肿的。”想了想道:“师父,你不是不喜欢涯主吗?”
杜潋衣吃东西差点莲子卡嗓子眼了,咳了一声瞪着自己鬼心眼多的小徒弟道:“你话怎么这么多?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李若可不知怎么的摸着心口叹了口气,然后接话道:“你之前不是不让她在咱们家住吗?她受伤了你还赶她走。最近这两天你又和和气气的,看见她就笑,还做汤给她吃……虽然太难吃,还两天两夜不睡觉给她看病。”顿了顿眼睛水润的望着自己的师父道:“师父,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杜潋衣用力咽了口粥脸都绿了。
“你哪儿学的这么个词儿?!”
李若可还全然无觉,歪着梳着松散发髻的脑袋道:“萧潇教的,她说你从前是她姑姑的对头,对她姑姑不好,她姑姑受伤了还跑来咱们家落脚心里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补充解释道:“就是委屈,说不出来的事儿。”
灶台里的火烧的红彤彤的,映着杜潋衣半张脸,照的她清秀的眉目阴晴不定,杜潋衣端着个瓷碗才挥手拍了一下李若可的脑袋道:“胡说什么呢!多嘴多舌,小心师父再罚你跪一晚上。”
李若可哎呦一声捂住脑袋,撅了嘴。
杜潋衣自管自吃饭,稀里哗啦吃完了,看着还杵在自己跟前的小徒弟道:“行了,饿了自己盛,就知道你馋,煮点好东西你就想吃。”
李若可才吐了舌头和她师父做鬼脸,杜潋衣举手又想打她,李若可从她手底下钻过去趴在灶台旁边笑嘻嘻盛莲子粥,舀了一小碗道:“师父,我帮萧潇也盛一碗,好不好?”
杜潋衣叹口气,这个养不家的小孽畜胳膊肘尽往外头拐,点点头允了,倒不是好心,主要是得赶紧让外头那小丫头也找个占嘴的事儿,这大夏天晚上吹这造孽的曲儿,待会睡觉杜潋衣肯定都能梦见白天被她得罪光的祖师爷。
李若可盛好了饭,端着碗临走还望了杜潋衣一眼道:“师父,你要是真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可以跟我说,我帮你想办法。你别憋着,憋着容易肝经郁结……”这个词儿倒是听师父给人抓药的时候学的。
土砖垒的灶台,粗瓷碗儿,青花勺。
满月杵在天上,曲子在外头犹自凄切。
杜潋衣举着手,脸青了一半,另一半印着熊熊火光。
要把那小孽畜拍死的时候,小孽畜反应快,端着两个碗赤着小脚往外头月亮地下跑。
杜潋衣因而长吐了一口气,快被徒弟那口气给憋死了。养此孽畜除了给自己没事儿找气受,其余都可以忽略不计。
灶台上的锅里,粥还有半锅,杜潋衣才翻出个碗再盛了一碗。端着抬腿也往外头去了。
等端着粥回屋,屋里头的灯火暗,杜潋衣又点了一截蜡烛才端着碗凑在床边,望着靠在床头闭目养神的女人咳了一声开口道:“我徒弟做的粥,你吃一些。”
火光柔柔的变化不定照在萧玉节的脸上,长长的睫毛颤了几颤,萧玉节才睁开眼睛,眉头微微动了几动,看清了眼前的人稍稍点了点头。
杜潋衣伸手把她扶起来一些,喂了一勺子粥在她嘴边。
萧玉节眼角的光扫在杜潋衣被灯火映着的侧脸,想张嘴又咳了一声。
杜潋衣放了碗便去拿她手腕。
萧玉节缩回手,皱着眉头道:“没事儿,不用帮我传功,我这会儿好多了。”
杜潋衣才重新拿了碗喂她吃饭。
喂一勺,萧玉节微微动口吃一点。
再吃两三勺,萧玉节就摇头了说不用。
杜潋衣才放了东西,又帮她倒了些茶。
萧玉节这回自己伸手接了那截子竹根做的茶杯,一丝暖气握在手心,低低喝了口茶。眉宇间稍稍恢复一些精神。
杜潋衣就坐在床边看着她,萧玉节微微一回头,杜潋衣目光转而看着床边的蚊帐,抬手拍了一只蚊子。
萧玉节不知怎么淡淡笑了笑,却不说话。
杜潋衣叮咛道:“你要是没事儿,早点休息。”
萧玉节道:“托你的福,你一杯药下去,我这三五天怕是一直要休息。”
杜潋衣闻言吭了一声,皱了皱眉头不耐烦的心绪又开始在心里头乱窜,只有道:“贫道医道不精,只有死马当活马医的法儿。你要是怪怨,那你还是另找高明,恕贫……”
萧玉节捧着茶杯灯火里脸色虽然苍白些,闻言眼睛里的神采又活过来,流转着慑人的光彩,裂开嘴角就在床头晃着肩膀咯咯笑出来。
杜潋衣生生把道字吞回肚子,怎么吐也吐不出来,嗓子眼痒的难受。
萧玉节才开了口,声音不大带着笑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气我不肯废去武功来保命,害你连着两日不眠不休损了真元,为我稳住心口那道气息吗?”
杜潋衣吸口气又叹出来,她两日熬下来,人也已经憔悴不少。又怪这女魔头太过任性,重伤之下还要死撑连累人不说,这下要治她的伤可是难于登天了。
萧玉节默默道:“这些年你样子没变,性子变得多了。”
杜潋衣直着背坐在一边,想吭声又不知道说什么,不耐烦道:“我困了,不说了你也早点休息。”
萧玉节笑一笑道:“你从前潇潇洒洒,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说话做事都利落。为人一句话便不顾性命,为人一坛子酒便和人结拜,整日笑呵呵的什么都不看在眼里。现在要么闷着不吭声,要么吞吞吐吐,真是看着也没劲儿。”
火光还在跳,一大一小。照的不大的卧室亮哐哐,又影呼呼的。
杜潋衣神色寡淡,隐隐有些不快,望了一眼那床头靠着的女人道:“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听着就觉得那不叫潇洒,明明是傻。”
萧玉节又给逗乐了道:“我可没说。自个能认,说明也不算傻。”
杜潋衣道:“你为什么就不能听我的劝……”
“你就真的这么想废了我的武功?对你有什么好处?”萧玉节侧了点头,歪着看她。
“没什么好处。”杜潋衣别扭着。
萧玉节歪着头,发丝垂在一侧,眼睛闪着一点光看着杜潋衣,倒觉得她挺可怜,叹口气对着她道:“你前两天知道我要死了,对我倒是挺好的。等真的把我送了一回阎王殿,你倒是冷着个脸。别说你又后悔,救了我后怕来日我大开杀戒为祸了你们正道武林。那你不如之前便一巴掌就把我拍死,一了百了岂不是好。”
杜潋衣想再伸手拍一只蚊子,奈何镇日乱飞的家伙躲的倒快。左右找不着个可干的事儿,在床边坐着对这个女人心里头就闷得慌,总感觉呼吸逮不上气儿,自己这房子估计那窗户开的还不够大,空气不流通。杜潋衣不想答话起身便要走道:“你一日想不通,将来必然还是要遭罪,我劝你的事是给你一条好路走,你废去武功,我以药石调理,再帮你运功医伤,你的身体还是会跟普通人一样健康起来,既然你非要固执己见,别……若真是无药可医,你别怪我。”
“哎。”
她要走,萧玉节又哎了一声喊她。
杜潋衣只好缩着脖子又坐回去,皱着眉头道:“干嘛?”
萧玉节才又笑笑握着手里的茶杯道:“这个竹杯子自己做的还是哪儿买的?”
“自己做的。”杜潋衣给她个侧脸,眼睛望着桌子上的灯。
萧玉节嗯了一声,尖尖的下颌点了点头笑一笑道:“我瞧着样子还行。你给我也做一个去。”顿了顿又笑道:“我的命说起来分文不值,若说没了我心中半分可惜也无,只是你再莫提废武功的事儿……你再提一次,我即可就走人,再不出现在你面前。”
杜潋衣还没说话,房子里头那两盏灯撕拉就灭了。一屋子顿时黑漆漆的。
萧玉节逐客道:“我要休息,你且出去吧。”
杜潋衣憋了半天急了,“萧玉节,你就算得了天下又怎么样!你以为你哥,霜儿就能活过来吗?你以为你侄女就会很开心是不是?到底是你这杀了那么多人换来的功夫重要,还是你自己的命重要!我这三月要是只能保住你的命,我保不住你一身功夫,你是不是还要去天门山送死!那我救你和不救你有什么区别!”
“……”
“我救你根本不是为了让你去死的,你便不去那劳什子大会又怎样?”
“这不需要你操心。”
“萧玉节,你根本就无药可救!”
“……”
“……”
“……人各有志,你觉得我处处为难与你,而你这样何尝又不是强人所难。”沉默之中萧玉节便只有这一句话。
有风从窗口吹进来的时候,杜潋衣青着脸憋出一句:“对不起。”忽然黑夜里迎头一脸茶就泼了过来。
萧玉节道:“我利用你,你心里头不舒服,你大可直说,何必受尽委屈一般。我便是要恢复我一身邪功去大开杀戒又怎么样?是,我杀了萧予尘,害死了萧潇的娘,我将来还要害死你全九华的人!怎么样?”
杜敛满头满脸都是热水和茶叶,淋淋沥沥湿了一身。
乌漆麻黑里,杜潋衣舔了嘴唇吐出几口茶叶渣,淡淡回了一句,不怎么样,我还是救你便是。
萧玉节嘴角冷冷一丝笑道:“你又是何必?”
杜潋衣低低摄入口气息,胸口似有什么在翻滚,压低声音吐字:“我不想跟你再说了。”
人便走了。
萧玉节便闭了眼睛懒得理会。
过了好久,忽而听见静悄悄的房子里头吱呀的声音,门又开了。
“又回来做什么?”萧玉节冷着问了一句。
门边的脚步声就愣愣定住了。
老半天弱弱开口,一个幼小的声音道:“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