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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大的事,崔志正是拿捏不定主意的。
拿自己家的地去卖,换做是任何人都需好好思量思量。
所以他想再看看。
可是这不看不打紧,越看……他越觉得匪夷所思。
市面上产生了大量的新钱。
当然,这钱也不是陈家印刷出来的。
只是因为当人们发现借贷的利器。
博陵崔氏借了,郑家似乎也没有抵挡住诱惑,而后崔氏继续加码,毕竟这钱太好挣了。
每一次精瓷的价格推高,那博陵崔家的人便夙夜难寐,心里在想,若是当初多抵押一些,何至于才赚这一点呢?
这一点其实已经很多了,多的数不清,一日数万贯的上涨,换做是谁都会疯,孤注一掷的时候到了……在孤注一掷之前,每一个人的想法都是很美好的。
我将地抵押了,过了一年,挣了钱便立即收手。
或者是说,我再留一点土地,抵押时谨慎一些。
可人性的贪念,令任何的理智都荡然无存,
因为人们总会追悔莫及,等到精瓷继续上涨时,他们所想的便是,怎么才抵押这一点啊,当初若是胆子大一些,或许赚的就更多了。
其实他们并不知道,某种意义而言,正是因为他们这些人开始如上了瘾似的抵押,大量的现金,则从陈家的钱庄里贷了出来。
大笔的资金,其实只能奔着精瓷去。因为贷款的利息不低,倘若不买精瓷,这利息却是寻常人无法承受的。
于是……如汪洋大海一般的抵押资金,继续疯狂求购。
这一下子的,便又引发了精瓷收购的狂潮。
前几日还是五十贯一个瓶子,转过头,五十三贯已经根本收购不到了。
眼看再过几日,价格直逼五十五贯,这个时候,更多人开始瞄准了博陵崔家的操作。
这钱真是太好挣了,一天一个价呀。
土地现在的收益太低,若不是因为祖产的羁绊,谁都懒得去多看一眼,只有寻常小老百姓,才会计较这些蝇头小利。
可是对于世族而言,当他们已从精瓷中赚了大钱,有的人,资产直接翻番,而这不过是数月之间的事,此时谁还会多看其他盈利手段一眼?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踏破了陈家钱庄的门槛。
三叔公是忙的焦头烂额。
即便陈家钱庄的条件再苛刻,这个时候,也阻挡不住人流了。
人性还有从众的一面,博陵崔家既然都可以贷了,我家为何不可以?
于是贪婪占据了人的内心,而道德的最后一层窗户纸,也在别人可以我也可以之类的心理之下,直接破防。
崔志正终于急了。
快六十贯了。
悔不当初啊。
当初若是早点贷出去,十天之内,就可以将利息钱挣回来了,剩下的十一个月兼二十日,就是纯利。
清河崔氏内部,已经有许多人开始质疑崔志正了,这位家主做什么事都后知后觉,过于保守,看看大宗那边,看看其他各个世族,哪一个不是已挣了个盆满钵满。
崔志正终究是熬不住了,亲往二皮沟的钱庄,其实他来的时候,是颇有几分惭愧的。
清河崔氏也需借钱吗?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可当他抵达钱庄时,才发现自己有些天真了,或者说,此时已经没有了任何道德障碍,因为在这里,他遇到了不少熟人,对方见了他,相视一笑,也不多言,办了手续便走。
现在三叔公的业务能力已经越来越熟稔了,因为每一个人都在催促着赶紧放款,大家都急,你若稍慢一点,人家是要骂娘的。
在这种巨大的压力之下,接受业务,到清点送来的土地资产,最后确定一个抵押的价格,而后再斟酌放款多少,最后签字画押,此后再将钱送到对方府上。
这一套的流程,现在进行的很快。
三叔公满面红光,请崔志正坐下,又让人给他上了茶。
说也奇怪,这世族对于陈正泰是深恶痛绝,可对三叔公却厌恶不起来。
陈正泰的那性子,是乖张无比,没事也要来惹你一下,动不动就一惊一乍的,前些日子,还做出那等厚颜无耻,去跟人对骂的事。
可陈家的这位三叔公呢,和人说话,总是细声细语,姿态很低,甚至逢年过节,也会找由头到各家去走一走,自然还免不得要备上一份厚礼,倘若其他地方遇到,你还未打招呼,他已殷勤的上前,作揖行礼,殷勤寒暄。
这种耆老,虽然明知道两家人不和睦,可你也硬不起心肠来对他冷眼相待。
此时,三叔公带着微笑道:“崔相公,近来可好吧?”
“尚好。”
“是来借贷的吗?”
“自然。”
三叔公还是习惯性地道:“哎……不是我说,拿土地质押来借贷,这不是持家之道啊,老夫可不赞成你这样的做法,你家中的叔父们,可都知道了吗?”
崔志正便道:“早就商量定了的。”
三叔公便叹了口气道:“也罢,既然这是你们阖族的主意,老夫自然也就不好多嘴了,我若是记得不错,北魏的时候,我孟津陈氏,还嫁去了你们家一个女儿,算起来……该是你的祖母。哈哈……当然,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听闻你对我家正泰颇有些抱怨。正泰年纪还小,少不更事,可崔陈二家,真要论起来,难道不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
三叔公的记忆力很好,当然,这个记忆力,只限于世族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此时,他接着道:“人和人之间,哪里有隔夜仇呢?清河崔家,乃是名门,想来不会记恨的。”
“那小子……”提到陈正泰那个混账,崔志正第一个反应就是咬牙切齿,可三叔公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似乎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此时他急着办业务,于是便勉强露出笑容:“自然。”
“好吧,去办手续吧。”
手续办的很快,从钱庄里出来的时候,崔志正还觉得晕乎乎的。
回头看着陈氏二字的招牌一眼,脑海里又立即浮现了陈正泰的身影,他脸霎时绷紧,露出厌恶之色。
…………
越来越多的资金,将精瓷推到了顶峰。
而这个月,陈家的收益已经高达了七百万贯。
此前囤积了一批货,没有急着丢进二级市场,再加上热钱涌动,数不清的热钱,不断的推高了行情。
在这个时候,陈家一口气的,直接将囤积和一月产的十三万个精瓷推出,以六十一贯的价格,疯狂的出货。
这个市场疯狂之处就在于,每一个人都拿着大把的钱在找精瓷,这就如同是一个无底洞,猛地推出了这么多的精瓷,市场依旧是饥渴难耐。
热钱所带来的效果是,再过半月之后,价格已至六十八贯了。
这种增长的速度,在没有贷款之前,是几乎难以想象的。
而一旦人们疯狂的拿着大量的田产和土地,还有诸多的不动产不停的质押,市面上的钱也就增多了,增多了的钱无处可去,每一个人都只瞄准了精瓷的市场。
这个市场最奇怪之处就在于,绝大多数拥有精瓷的人只有买进,没有卖出的。
所有人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时候卖,就是傻子了,谁卖谁傻。
也就是说,如今全天下,疯狂出货的卖家,就只有陈家独一家了。
这等于是,有上千户的世族,握着大笔的资金,个个翘首以盼着,只等陈家一家出了精瓷,而后他们便拼命竞价,获得了精瓷,再将这些名贵的精瓷送进自己的仓库里。
这是独一无二的卖方市场啊。
陈正泰自己都觉得像在做梦一般,有点不太真实。
可当到了第二个月底,价格超过七十贯的时候,陈正泰才真正意识到,借贷的威力,远超他的想象。
显然,借贷投资,在这个时代固然可怕,可放到了后世,其实根本不算什么,因为后世的人,甚至还学会了杠杆,学会了债券,学会了重复抵押和融资,眼下这点贷款投资精瓷,在那种玩法面前,就如同小学生一般而已。
可……恰恰是这样的玩法,却还是将精瓷推到了让人难以想象的程度。
“只怕到了下月月底,价格要到九十贯了。”
此时,陈正泰坐在书斋里,押了口茶后,叹了口气道:“听闻……许多世族已经通过各种方法,获取了更多的资金,现在正磨刀霍霍着,这价格……不疯涨才怪了。”
一旁坐着的武珝看着陈正泰,匪夷所思地道:“他们固然有大笔的资金,可是能确保他们只求购精瓷吗?”
“这是肯定的。”陈正泰一脸笃定,笑吟吟地道:“对他们来说,如今除了精瓷,世上再没有比精瓷更大的图利手段了。我不是说过的吗?这个世上,资金就好似是水一般,水这东西,只往低洼处走;而资金则恰恰相反,哪边的利润更高,它们便会蜂拥奔去哪里,这是大势,不是一个人有其他的想法就可以阻挡的。此时此刻,便连我也无法阻挡了。”
武珝却也不禁叹了口气:“想想他们真是可怜。”
“可怜……”陈正泰点点头,随即又道:“可是也很可恨啊!这世上的价值,本就该是通过劳动和经营来创造的,每一份产出,都是对劳作者的馈赠。可是呢,人心不足蛇吞象哪,这些本就是靠着盘剥别人的人,却最是不安分守己,他们本是可以靠着经营维持家业,得到这个世上最优渥的待遇,毕竟他们这些人,世上所有的好处都被他们占尽了,钱、粮食、牛马、奴仆、高官厚禄、房、名望,你看……凭借着这些,他们依旧还是不知足,还想要更多。反观那些辛苦劳作的,付出心血,成年累月,竟只是祈求能够饱食,便已心满意足了。你看,当人没有办法降低自己的欲望的时候,他的胃口只会越来越大,大到收不了手,所以……这完全就是他们自寻死路啊!”
武珝精致的面庞却是略带笑意:“恩师很奇怪。”
“啊……”陈正泰诧异的看着武珝。
武珝想了想道:“恩师这个人,分明自己也是世族,贵为郡王,却总和他们不对付。”
陈正泰撇嘴一笑,反刺道:“你不也出自武家吗?武家虽然不算是望族,却也是衣食无忧,良田千顷,可你现在不也在跟着我给那些家伙们挖坑,就等给他们厚葬了!世界要变,总不能一直裹足不前,既然要变,那么我们聪明一些的人,就不妨跟着后头推一推,这没什么不好的。”
武珝重重点头:“我跟着恩师便是了。不过……有一事,学生想和恩师说。”
陈正泰便道:“何事?”
她道:“前几日,我那兄长……不,也算不得兄长了,就是武元庆……恩师可还记得吗?”
“武元庆……”
这些日子,哪怕是朝夕相处,武珝也几乎不提这个名字的,陈正泰有些猝不及防,没想到武珝会提及这个人,便讶异地道:“我记得他是你的异母兄弟,怎么了?”
“他寻了我,得知我在陈家做事,便请托我帮忙打个招呼,将武家的土地,拿去钱庄里质押,好多贷一些钱来。”
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这不是顺带着武家也坑死了?
陈正泰不禁道:“武家也开始质押土地和田产了?这样说来,他们的现金已告罄,全数去买精瓷了吧?”
武珝颔首点头:“正是。”
于是陈正泰道:“此后呢,你怎么说?”
武珝毫不犹豫的道:“既然兄长寻我帮忙,这个忙,我自然是要帮的,所以……我便擅自做主,给三叔公下了一个请托的条子,希望将武家的土地,开高一些价,且放款的速度,尽量快一些。”
武珝说话的时候,面上没有什么波动,就好像是在讲述一件和自己不相干的事。
“……”
这……不是摆明着的,将他们武家,往死路上推吗?这分明是嫌武家死的不够快吧。
陈正泰不禁尴尬的道:“这样呀,都是亲戚,一家人嘛,更何况都求到你的跟前了,确实应该帮忙的。”
武珝不为所动地道:“我对武家没有任何的仇怨了。”
她顿了顿,却深深地看着陈正泰道:“真的一丝一毫都没有了,我见我的兄长,也恨不起来了,甚至……从前记忆犹新时,他如何对待我和我的母亲的事,我也觉得这些曾经以为会恨一辈子的事,现在都已如烟消散。当时他来请托我时,我还陪着他吃了一顿便饭,说了一些家常话,不过……他要质押土地,大肆购买精瓷,我也绝不会泄露一分半点关于精瓷的事,他想买,那便任他买,一切都与我无关。于我而言,最紧要的是恩师的计划,是陈家的未来,我看过陈家的账目,看过陈家牵涉进的各行各业,我心里自是知道,这里头凝聚了恩师的心血和智慧,我若是能参与其中,是我的幸运。”
“恩师总是说,当一个人富贵到了极点的时候,就要向天下人承担责任。恩师有时在书斋里打盹,偶尔也会有呓语,睡梦中迷迷糊糊的说一些要让这天下变得更好之类的话。可这些对我而言,并不紧要,我不在乎天下变好还是变坏,也不在乎,庶民们有多艰辛,我只是一个女子,女子有时会想的很深,可是有时想的只是很浅薄的事,恩师总说我是极聪明的人,可此时我只想浅薄一些,只望能侍奉恩师,为恩师效劳,分担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至少让恩师少一些辛苦。至于其他,与我无关,我也不想有什么瓜葛,包括了我那兄长武元庆,他是生是死,是贵是贱,已与我无涉了。”
陈正泰听罢,叹了口气,又忍不住摸了摸武珝宝贵的脑袋,唏嘘地道:“是啊,人要先紧着自己身边的人。”
武珝努力使自己的表情自然一些,而后勉强一笑,便移开话题道:“恩师,下一步,我们是不是该囤货了?好让这些人,努力的储备多一些资金,无论他们是借贷,是砸锅卖铁也好。我们囤一批货,等这精瓷价格涨到了天上,而后再放出?”
“聪明。”陈正泰赞赏地看着她道:“他们已将绞索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便是踹他们一脚了。哎呀……我有点不忍心呀,还是让那位朱文烨相公来踹吧,他眉清目秀,比较适合做坏人。”
武珝嫣然一笑道:“那朱相公,现在可是出尽了风头,成为了长安里的许多高门府邸的座上宾,他的学习报,听闻要超过十万份的销量了。据闻咱们那位新闻报的陈总编撰,现在见人就哭哭啼啼,说是新闻报快要熬不下去了。”
“别理他。”陈正泰顿了顿道:“熬不下去了,就去鄠县挖两年煤,顺道换一换脑袋,再重新来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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