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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公表了态,事情就好办了。
陈正泰没心思管陈氏内部的事,倒不是他想做甩手掌柜,而是实在分身乏术。
可三叔公就不同了,人老有人老的好处嘛。
譬如这家族里头,上上下下的亲族,彼此之间什么关系,哪个家伙属于哪一房,家里情况怎么样,秉性如何,三叔公都是门清的。
年岁大了嘛,这种阅历,可不是那种博闻强记就能记牢靠的,而是凭借着岁月的一次次洗礼,产生出来的印象,这种印象可以将一个人看得八九不离十。
因而,族中的事,但凡是交给三叔公的,就没有办不成的。
陈正泰心情舒爽地松了口气,他的计划其实也很简单,在大漠深处建立一个公主府,公主府的好处就在于,它和汉高祖刘邦的长陵一般,形成某种政治上无法放弃的一个据点。
譬如匈奴来袭的时候,若是围攻了长陵,大汉朝哪一个臣子敢跟皇帝说,这长陵我们就不救了?索性就让给匈奴人,与他们隔河而治吧。
没有人敢放弃这个地方,此地已经不再是经济命脉一般,丢了一个,还有一个。也不只是简单的军事要塞。大汉朝哪怕是发动所有的军马,也绝不会允许丢失长陵。
公主府也是如此,只要建在那里,固然不可能有长陵那般不可丢失的政治意义,可公主所在,代表的就是大唐皇家的脸面,一旦修筑,就决不允许轻易的丢失。
公主府营建之后,就是筑城了,而后,则是迁民,招徕百姓进行农垦。
现在土豆已经有了,此等耐寒的作物,其实很适合大漠的环境的。
有了粮食,就可以留住人。
对于这件事,陈正泰是有着深远考虑的。
大唐打击世族,已经提上了日程。
陈家也是世族,若是继续发展,甚至可能会成为最大的那个。
与其在大唐的核心区域之内不断的膨胀和壮大,既要和其他世族相争,又可能与大唐的国策不相容,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脱离开大唐的核心统治区域。
深入大漠,意味着要投入无数的人力物力成本,这在从前,陈氏是无法做到的,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如今陈家在二皮沟已经积攒了足够的财富,完全可以承担这些成本。
只要初期凭借着大量的钱粮源源不断的壮大,到了将来,便可在大漠之中,形成一个自我循环的生态。
自己能种植出粮食,养殖牛羊,建立一支足以保障自己的军马,背靠着大唐,对附近的游牧部族进行蚕食,陈氏的未来,可以走得很远很远。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借助于公主府,也借助于陈氏数不清的财富。
和三叔公商议定了,接下来便是要暗中为这一宏图大计进行准备,要多备钱粮,囤积生铁,挑选可信的族人,甚至还有一些与陈氏关系密切的门生故吏,以及足够的牛马。
陈正泰甚至还想将未来的新城打包一下,上个市,割一点韭菜,筹募一些资金。
当然,这个念头也就一闪即逝,做人要厚道,他陈正泰不是那等下三滥的人。
敲定一切之后,便是派出陈氏的子弟,开始深入大漠之中,寻找一个落脚点了。
大唐虽有舆图,可毕竟太简陋了,陈正泰希望能寻找出一个土地还算是肥沃,同时拥有煤铁的地方。
在他印象之中,后世的鄂尔多斯就是个资源丰富的地方,此地的煤炭最是出名,可以露天开采,除此之外,还要大量的黄铜矿和铁矿,其他的矿产资源尤其的丰富。
此处又有一条河流经过,是一个极好的落脚点,在隋朝的时候,这里的一部分土地,被大隋设立为朔方、五原等郡,不过隋朝也就昙花一现,等到了大唐建立,此地早已被突厥人侵占,东突厥被大唐击败之后,这里依旧还是胡人们游牧的所在,暂时属于三不管的地带。
而大唐虽在后来将此地囊括进了大唐的领土,可实际上,也只是采取羁縻之策,将此地划为册封的胡人进行统领。
中原王朝很早之前,就在此设立了军事堡垒,可这种悬孤在外的军事据点,总是起起落落,没有办法有效的进行统治。
陈正泰想试一试。
一切妥当,陈正泰便至学堂。
学堂乃是整个陈氏的未来,虽然建立时有许多的跌宕。
说白了,此时招募进来的读书人,除了少部分勋族子弟,譬如程处默这样的,还有一些富商子弟之外,其余的大多还是二皮沟的人。
人数并不多,不过一百三十多人,分了三个班,有专习文史的,也有学习物理和化学的。至于小学的内容,在这里是不教授的。
没办法……学堂不可能什么都教授,投入的资源太多,因而小学的内容只进行印刷之后,分发出去,让大家自学,而后每年招考,那些能将小学知识学烂的人,若是考中,则直接进入大学堂学习。
这里的教师,只能让郝处俊和李义府以及高智周和郭正一这样的人来,他们虽中了进士,可是此前大唐的进士含金量还不是很高,朝廷并不立即授予官职,就算是授予的官职,也远不如那些有高门大族通过恩荫或者举荐的人要高,属于蚊子肉。
他们是最早接触陈正泰的,而且能中进士,本身就是天资过人,学习和接受能力最强,因而这课本中的内容,他们也是最早先摸透,陈正泰索性请他们在学堂里专职。
起初,他们自然是不乐意的,不过等礼部给他们授予的官职一出来,大家就都老实了,显然……这官职和他们心中所期待的,完全不一样,于是老实了,乖乖在学堂里教书。
学堂里的生活简单,待遇还不错,主要是他们渐渐发现了自己的价值,因而也踏实本份起来,慢慢的摸索着课本里的学问,已经开始有一些感悟了。
尤其是负责理科的郝处俊和李义府以及高智周三个,他们也会开始照着课本进行一些实验,也发现这课本之中所言的东西,大抵都没有差错。
这显然打开了他们全新的大门,竟也开始废寝忘食起来。
而今日,在这学堂里,则是多了几个不一样的读书人。
在得知了情况之后,不少人带着好奇,而后便见三个人进来。
李承乾倒还老实,毕竟他是知道学堂规矩的,手续都办好了,那就读读书吧,他的功底不错,当初可是看过课本的,再说这里是陈正泰的地方,他还是很给陈正泰面子的。
至于后头的那两位,可就真不同了。
这两个家伙,嬉皮笑脸的样子,一路指指点点的,喧哗着这学堂没意思。
而很快,他们便和太子分开了,太子有功底,直接分班,他们却是一点功底都没有,就只能先进学前班了。
学前班是什么东西,他们也不懂,只是这长孙冲很是不喜,嚷嚷着道:“我是来伴读的,为何不和太子一起?”
而后作势,要打一旁的助教。
助教则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长孙冲,避开了这长孙冲的巴掌,却也没吭声,而是直接领着人进入了明伦堂。
到了明伦堂里,二人眼带不屑,很不客气地要坐下说话。
却是还未坐,就突然有人大喝道:“明伦堂中,生员也敢坐吗?”
长孙冲被这一声大喝吓了一跳,而后抬眼起来,于是便见着了老熟人。
却见陈正泰高高在上的坐在首位,身边是李义府和几个助教。
长孙冲一见陈正泰,顿时就咬牙切齿了:“好你一个陈正……”
他刚张口,便已有助教上前来,一把揪住了他,抡起手来,手上的是一个木牌,直接狠狠地扇在在他的脸上。
啪啪啪……
长孙冲被打蒙了。
他身体羸弱,年轻轻的,早就被酒色掏空了。
被硬邦邦的木牌打了几个耳光,疼得他龇牙咧嘴,他怒吼道:“你们居然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陈正泰鄙视地看着他。
这家伙,居然还扬言要让他好看,甚至还敢对他说等着瞧。
陈正泰当时虽然没有表示,可并不代表他陈正泰是个好惹的人。
让太子来此读书,本就是他的计划,可是让二人给太子伴读,则是他顺带设下的一个圈套,好让这两个家伙往他的套子里钻的。
来了这大学堂,在他的地盘里,还不是想怎么揉圆就揉圆,想怎么搓扁就搓扁?
陈正泰笑呵呵地道:“打了你又如何?”
长孙冲迎着那满满蔑视的目光,暴怒道:“我和你陈正泰……”
那助教板着脸,一副不容情的样子,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于是毫不犹豫地拎着长孙冲,木牌又狠狠地打下,口里大呼道:“大胆,见了师尊,竟敢直呼名讳,当罚!”
又是几个耳光下去,打得长孙冲眼冒金星。
一旁的房遗爱直接给吓懵了,他万万料不到是这样的情况,眼看着长孙冲似死狗一般,被一顿痛打,他禁不住道:“我……我……你们何故要打人?我回去告诉我爹。”
“叫你祖宗来也没用。”陈正泰乐呵呵地看着这个戴着绿幞头的家伙:“学有学规,方才入学手续,你们也签字画押了,里头也写的明明白白,进了学堂,自此便与外头全无关联,一切唯学里马首是瞻,今日莫说是打你们,便是将你们打死也无禁忌,你们办手续的时候,没有看清楚就签字画押的吗?二皮沟大学堂,是个有规矩的地方,这里的教学,素来以严厉著称,这里的学规一百零八条,条条框框,敢不遵守,便打死你又如何?天地君亲师,这里的哪一个教师,都是你们的爹,你们再敢嚎叫,先拉去关一日禁闭。”
“我们要出去,要出去!”长孙冲已经疼得眼泪直流,口里大呼起来,现在只恨不得立即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们这一嚷嚷,李义府便冷着脸。来了这里的人,什么人他都见识过,似这两个如此跋扈的,若是任由他们坏了规矩,可还了得?
李义府道:“按照学规,如此喧哗,当禁闭一日。”
“那么……”陈正泰的唇边勾起笑容,站了起来:“就如此吧,此二人顽劣,好好招呼吧,不用给我面子,我不认得他们。”
“喏!”
一群助教已如狼似虎一般的将二人按倒在地,直接拖走。
学堂里有专门的一个砖房,里头有一个个的暗室,是专门教人学规矩的。
这个时代,可没有这么温柔可言。
毕竟绝大多数人都吃苦耐劳,学堂里的学规森严,没有情面可讲,对于寒门子弟而言,这些都不算什么。
可学堂里什么人都有,想要收拾刺头,却总要有手段。
尤其是长孙冲这样的,直接给拉扯进暗室,里头黑乎乎的,四面都是高墙,只有一米见方,也就是说,人根本没法随意地躺下,最多只能蜷着身子半坐着,人一进去,厚重的铁门一关,顿时就与世隔绝了。
长孙冲被关了进去,口里还骂声不绝:“陈正泰,你等着瞧,你竟敢害我,我非教我爹收拾你不可。我姑母乃是皇后娘娘,她一道旨,便可教你们陈家死无葬身之地。”
“开门,给我开门。”
长孙冲不断地敲打着铁门,可没人理会,里头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想要躺下,却发现身子没办法倒下,发泄了一阵,心里渐渐变得恐惧起来。
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让他毛骨悚然,于是叫骂得更厉害了。
隔壁的房遗爱也在嚎叫,以至于,这里更显得森然起来。
等他们二人终于嚎叫得没有了气力,这里总算一下子的变得静寂无声起来了。
房遗爱已不知过了多久了,整个人软绵绵地蹲坐在地,背后倚着的高墙平直,令他的背脊生痛,可若站着,却又觉得两腿酸麻。
幽闭在此,身体的折磨是其次的,可怕的是那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感。时间在这里,似乎变得没有了意义,于是那种内心的折磨,让人心里不禁生出了说不清的恐惧。
他们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忆着从前的许多事,再到后来,回忆也变得没有了意义。
倒是在此时,突然一个声音传了来。
每一个暗室,都有铜管连接,以至于铜管尽头的人,所发出的声音可以清晰传入这里。
这人开始念着学规,一条又一条。
一听到声音,长孙冲又大叫起来,却发现那个声音根本不理会他。
只是他这一通大叫,声音又停止了。
死一般的寂静又袭了来。
长孙冲这一次学聪明了,他发泄,只要自己吼叫,声音就会停止。
而在这个时候,他竟开始盼望着那个声音重新出现,因为这死一般的寂静,令他度日如年,心里不停地滋生着莫名的恐惧。
等到下一次,声音再响起。
他竟乖乖地闭着嘴了,整个人极煎熬的,听着这一条条的学规。
学规很长。
可是……此时竟听了进去,似乎这个时候,只有这冗长的学规,方才能让他的恐惧少一些。
这个声音反反复复地念诵着学规。
一个个字,对长孙冲而言,越来越清晰。
念了几遍,他竟发现,自己竟能记起七七八八了。
当然,在恐惧和身体煎熬的过程中。
他发现了一个更可怕的问题……他饿了。
又开始胃里闷闷的难受,到后来,肚子里好像是在烧一般,脑海里各种美味佳肴挥之不去。
这种饥肠辘辘的感觉,令他有一种蚀骨一般的难耐。
就这般一直捱着,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他昏昏沉沉的,好几次想要昏睡过去,可是身体的不适,还有那学规的念诵声,又很快令他惊醒。
一醒来,又是难熬的时候。
直到他觉得自己竟好像已经死了一般,突然,咯吱一声,门突的开了。
一个面无表情的助教站在了门前。
光亮终于进入了这里。
长孙冲整个人已疲惫至了极点,突如其来的亮光,令他眼睛刺痛,他下意识地眯着眼睛,很是不适。
随后,长孙冲打了个激灵,想下意识地连忙口里大骂道:“叫那陈正……”
说到这里,突然一顿,他脑海里浮想出了学规,还有不尊师长的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