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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听到一个屁字,心头的火焰又腾腾地烧起来了,憋住了劲才强压着火气。
等这陈商贾问他为何,他绷着脸,只道:“为何?”
“你也不想想,现在物价涨得这样厉害,大家还肯卖货吗?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让那些交易丞来盯着又有什么用?他们盯得越厉害,大家就越不敢买卖。”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仔细想想,大家买卖都不敢做了,有丝绸也不愿卖,这市面上丝绸总还得有人买吧,卖的人越少,买的人却越多,这价格要不要涨?”
李世民听到此处,醐醍灌顶,原来如此……那戴胄,亏得是民部尚书,居然没有想到这一茬。
陈商贾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从前大家在东市做买卖,自是你情我愿,也没有强买强卖,交易的成本并不多,可东市西市这么一折腾,就算是卖货的,也不得不来此了,大家提心吊胆的,这做买卖,反而成了可能要抓去衙门里的事了。担着这么大的风险,若只是一些蝇头小利,谁还肯卖货?是以,这价格……又上涨了,为何?还不是因为成本又变高了吗?你自己来算算,这一来二去,被民部这样一折腾,原本涨到六十钱的丝绸,没有七十个钱,还买得到?”
“老夫说句不中听的话,朝中有奸臣啊,也不知是圣上中了谁的邪,居然弄出了这么一个昏招,三省六部,一来二去,为了平抑物价,竟是搞出一个东市西市长,还有交易丞,这不是胡折腾吗?现在大家是怨声载道,你别看东市和西市价格压得低,可实际上呢,实际上……早没人在那做买卖了,原来的门店,只是留在那装装样子,应付一下官府。咱们不得已,只好来此做买卖!”
“亏得那戴胄,还被人称颂什么两袖清风,什么清廉自守,雷厉风行,我看圣上是瞎了眼,竟是信了他的邪。”
其他的商贾一听,都纷纷附和起来,这个道:“你等着吧,这样折腾下去,物价还要涨呢!”
“若是让官府知道这里还有一个市场,又派交易丞来,大家只好再选其他地方交易了,下一次,还不知价钱又涨成什么样。”
“老夫反正是打算好了,囤一批货,只要那戴相公还在位,还要平抑物价,我就不愁,他越平抑,我手上的货越是水涨船高,哈哈……也亏了这戴相公,如若不然,我还发不了大财呢。”
李世民:“……”
若不是来了这一趟,李世民只怕打死也想不到,自己着急上火,而三省拟定出来的方略,以及民部尚书戴胄的铁腕执行,反而让这些囤货居奇的商贾大发其财。
众人说得热闹,李世民却再也不吭声了,只枯坐于此,谁也不愿搭理,喝了几口茶,等夜深了,方才回了斋房里。
…………
“怎么回事?”
房玄龄现在很着急,他本是下值回去,结果很快有人来房家禀告,说是陛下彻夜未回。
此时已是子时了,陛下突然不知所踪,这可是天大的事啊。
房玄龄不敢怠慢,连忙找人商量。
他派人去过了二皮沟,听说陈正泰也不见踪影,东宫里,太子也不在。
这一下子,让房玄龄吓着了。
思来想去,陛下理应是去市场了,可问题在于,为何一直在市场,却还不回呢?
他很是担心陛下的安危,于是他连忙寻了戴胄。
戴胄也吓了一跳,却一面对房玄龄道:“房公,陛下非寻常的君主,房公勿忧,没有人敢伤害陛下的性命的,眼下当务之急,是陛下去了哪里,陛下既然彻夜不回,肯定有他的原因,我这便召东西市的市长和交易丞来,询问一下。”
于是很快召了人来,说来也巧,这东市的交易丞刘彦,还真见过可疑的人。
刘彦胆战心惊地被召到了民部,却见房玄龄坐在一侧,脸色铁青。
戴胄打量了他一眼,便道:“你是说,有可疑之人,他长什么样子?”
刘彦连忙比划着描述了一番,又说到他身边的几个随从。
房玄龄叹了口气道:“看来,这果然是陛下了。他和你说了什么?”
刘彦一听今日白日见到的人竟是陛下,脸色一下子惨然起来,顿时后怕不已,于是疯狂的回忆,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他想了想,才结结巴巴地道:“那时,快正午了,下官带着人正在东市巡查,见有人自一个丝绸铺子里出来,下官就在想,会不会是有人在做交易,下官职责所在,怎么敢擅离职守,于是上前盘问,此人自称姓李,叫二郎,说什么丝绸三十九文,他又询问下官,这交易丞的职责,以及这东市的物价,下官都说了。”
“都说了?他怎么说的?”戴胄直直地盯着这交易丞刘彦。
刘彦边回忆着,边小心翼翼地道:“我见他面上很高兴,像是颇有得色,等我与他道别,走了许多步,隐隐听他呵斥着身边的两个少年,于是下官下意识的回头,果然看他很激动地痛斥着那两少年,只是听不清是什么。”
听到此处,戴胄心里一下子舒坦了。
果然……陛下眼见为实了啊,看来这东市,果然没出什么纰漏,陛下见了东市和西市如此,一定心里很是欣慰的。
戴胄接着又问:“此后呢,他去了哪里?”
“这就不知了。”
戴胄便看向房玄龄:“陛下难得出宫一趟,且还是私访,或许……只是想四处走走看看,此乃天子脚下,断不会出什么差错的。而陛下亲眼见到了民部的绩效,这市场的物价纹丝不动,只怕这心事,便算是落下了。”
房玄龄听了戴胄的话,也觉得有道理,陛下这个人的性子,他是略有耳闻的,胆子很大,当初可是数千人马,就敢身先士卒,冲杀十万大军。
此后做了天子,突厥来袭,他也单骑去会那突厥可汗,与对方盟誓,陛下乃是伟男子,而且身边也有不少的禁卫,想来不会出什么事!
他苦叹道:“无论如何,陛下乃千金之躯,不该如此的啊。不过……既然无事,倒是可以放下心了。”
戴胄随即道:“陛下今日亲自查看了东市,这样看来,陛下一定很是欣慰,这刘彦口中所言若是可靠,那么他此刻应当是龙颜大悦的了,所以下官就在想,既如此,这东市二长,以及这交易丞,此次平抑物价,可谓是劳苦功高,何不明日中书令好好的奖掖一番,到时陛下回宫时,听闻了此事,自当认为中书省和民部这边会办事。”
房玄龄心思一动,呷了口茶,而后慢吞吞地道:“你说的不无道理,物价高涨,乃是陛下的心病,现在民部上下为此操碎了心,既然物价已经平抑,那么也理应给与旌表,明日清早,老夫会交代下去。”
那刘彦听了,心里很是感激,连声称谢。
他格外地给了戴胄一个感激涕零的眼神,大家跟着戴尚书办事,真是带劲啊,戴尚书虽然治吏严厉,公务上比较严格,可是只要你肯用心,戴尚书却是十分肯为大家表功的。
刘彦动容地道:“下官一定尽忠职守,绝不让东市和西市物价上涨死灰复燃。”
“去吧,去吧。”戴胄已松了口气,今夜,可以睡个好觉了。
…………
可这一夜,李世民却是睡不着了。
在这清冷的斋房里,他和衣,坐在窗台上纹丝不动,目光看着一处,却看不出焦点,似乎思考了很久很久。
等到了次日清晨,张千进来禀报吃斋饭的时候,李世民起来了,却对早已在此候着他的陈正泰和李承乾道:“我们就不在寺中吃了,既然来了此,那么……就到街面上去吃吧。”
说罢,他便带着众人,出了寺庙。
虽是还在清早,可这街上已开始热闹起来,沿途可见不少的货郎和摊贩。
李世民驻足,走到了一个炊饼摊前,看着这热腾腾的高粱蒸饼,道:“这蒸饼多少一个。”
“八文钱一个。”货郎笑嘻嘻的道。
李世民心头一震:“这寻常庶民,便是一日下来,也未必能挣八文钱,怎的昂贵至此?”
货郎的脸便拉下来了,不高兴地道:“这是什么话,现在就这价钱,我这炊饼所需的油盐米面,难道人家肯给我少吗?八文在我眼里,还少了呢。”
陈正泰无语,他总有一个认知,李世民每一次跟人讲价,然后发生争吵的时候,就该是自己要破费了。
他努力寻出许多铜钱出来,抓了一大把,放到摊上:“来二十个,好了,你少啰嗦,再啰嗦,我掀了你的摊子。”
货郎见了钱,倒也不吱声了,连忙用荷叶将蒸饼包了,送到了李世民的面前。
而此时……一看到李世民拎着蒸饼,却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了一群赤足的孩子,蜂拥到了李世民面前,一个个张大着眼睛,昂首,看着李世民手中的蒸饼,吞咽着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