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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坚?”
同样的话题,也在长信宫的东殿内被提起。馆陶长公主看着手中雕了城阳王徽的玉牌,点着额角沉吟不已:“周坚?周坚……呀……”
窦太后倒是迅速想到新郎是哪家哪号,随手指指鸟笼的方向:“翠鸟!”
“噗哧!”长公主笑倒在母后身上,几乎直不起腰:“阿母,阿母……”
窦太后扯扯嘴角,搂搂女儿,巍巍然不动。
过世的大汉开国功臣绛侯周勃子嗣众多,而这个成员数量庞大的家族中,能被当朝皇太后记住的只有区区三人:
其一自然是‘混帐’周亚夫,一个为军功不择手段,差点害死梁王的卑鄙小人;
第二个是周安世,竟然无正当理由休掉发妻,充分印证了周亚夫本质上的恶劣——周安世是周亚夫同父同母的弟弟。
还有一位,就是这位‘翠鸟周坚’了。
因为送了好几只可爱至极的翠鸟进宫,这位周弟弟非但赢得娇娇翁主的欢心,还进一步给皇太后长公主留下了不错的印象。甚至成为吴楚之乱后,唯一受到邀请进入长信宫的周亚夫家族族人————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成就!当时引起朝堂震动,百官们一度误以为皇太后愿意谅解周亚夫了。
不过,即使对周家那个擅长训鸟的小子感觉良好,皇太后窦氏依然对这桩周刘联姻连连摇头:“王主……白身?哎,非……良配也。”
长公主坐直了,朱唇向上弯翘。刘嫖皇姐明白母亲的意思:
周坚作为周勃的儿子,出身嘛勉强算得上高贵。可周氏家族的侯爵已落到周亚夫头上,以后理所当然只会传给周亚夫一系的子子孙孙。
而周坚,头上空有个彻侯嫡子的名分,实际既无爵位也无官职,甚至没什么像样的财产。母族默默无闻,没任何助力;兄长周亚夫与他隔着一层肚皮,各自的娘,各自的心。如此的身家和处境,凭什么迎娶一位父兄都是亲王的嫡出王主为妻?
——要知道大汉王室的嫡王主们,除非是倒霉到被朝廷点名送去塞外和番,否则,不是嫁入权贵侯门成为娘家在京都的内应,就是嫁给当地豪强以维护父兄对王国的统治。
‘是什么……让陈王后为女儿选了第三条路?’熟知宗室内情的馆陶长公主,也暗暗地纳闷:‘周坚?周坚?要是换成我给阿娇挑女婿……’
突然,长公主“咯咯”地笑起来,笑声朗朗,好不舒畅。。
“吾女?”窦太后被女儿的笑声弄一愣,奇怪地问道:“吾女,阿嫖?”
“噢,阿母,阿母呀!”长公主好容易忍住笑意,依在窦太后肩膀深深喘几口气,才套在母亲耳朵上嘀咕:“阿母,女儿知城阳王后之所想矣!”
“何?”皇太后侧头,做倾听状。
皇帝姐姐的分析,简单而坦率:周坚确确实实是要钱没钱、要势没势、要背景没背景、要前途看不到前途。不过所有这些缺点,如果换一个角度来看的话……也是优点啊!
父母双亡,没了势力?
那王主嫁过去,也就不用伺候公婆了啊!上头没直系长辈,既不用晨昏定省,也不用早请示晚汇报,要什么做什么都自己做主,这日子——多自在啊!
没背景?
周亚夫这个庶兄兼周氏族长既然之前对异母弟弟没什么关心;相应的,以后对周坚的小家庭也就不好意思指手画脚了吧!一可以免去敷衍叔伯,二可以免掉与妯娌周旋,更不需花费心思在支应夫家一大群人上,多轻松?
没钱?
陈王后就这么一个亲闺女,城阳太子刘延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妹妹,陪嫁必定丰厚;实在不够,娘家母亲兄长时不时贴补些,也没什么可意外的。再说了,按周坚往常的作为看,绝非不懂经营家业的败家子。
……
总之,撇开‘家世’啦‘关系网’啦‘面子’啦这类虚的,总体而言,招周坚做女婿属于实打实的——实惠。不提别的,就小夫妻关起门来过过舒心的小日子,必然没差啦!
“阿嫖!”听到后来,窦太后握起拳头轻轻捶了女儿两下,口中低低地笑骂着,看堂堂长公主讲的都是些什么?照这说法,敢情‘公婆早逝’还变成好事了?自己都是当婆婆的人了,说话也不知道个轻重!
挨上两下,长公主笑呵呵昵回母亲身边,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又不会传到儿媳妇耳朵里。娶媳妇是一种想法;嫁女儿是另一种想法,天经地义!
母女俩正有说有笑,一名内官进来请示:“奉常、南皮侯彭祖求见!”
窦太后听了,连声让请。长公主则干脆起身,迎了出去。
南皮侯窦彭祖刚进来,第一个就是恭恭敬敬向窦太后问安,然后嘘寒问暖好一阵,待问清楚皇太后姑母近期样样安适后,才慢腾腾落了座。
窦彭祖还没坐稳,馆陶长公主就拿奉常表兄打趣了:“从兄呀……太子妃福音归家,侯夫人可曾‘喜极而泣’乎?”
可怜的大汉奉常,脸一下子就红了。
‘喜极而泣’指的是南皮侯夫人。
当初南皮侯家和城阳王室联姻。成婚之时,新娘子窦缪年方八岁;丈母娘侯夫人担忧女儿幼年远嫁,在婚礼间隙偷偷落泪,不慎被观礼的贵妇看到了。后来,就在新婚夫妇即将启程之际,城阳王后被诊断出有孕在身;于是一行人只能取消行程,滞留京城待产。
消息传出,众人有好笑的,有羡慕的,可任谁也不曾料到所有人中最激动的竟会是——亲家母?!
据说,初闻喜讯的南皮侯夫人当着若干亲戚女眷的面跳起,欢喜到眼泪掉下来。当然,放到台面上的理由是‘为陈王后高龄得子而高兴,所以失态’了,可问题是谁信啊?
南皮侯好不尴尬,讨饶地看向厉害的皇家表妹:“长公主……”
“阿嫖!”窦太后心疼侄子,赶紧打圆场。
长公主抿嘴,笑眸弯弯。
“皇太后,长公主……”南皮侯窦彭祖决定赶快切入正题,举手整一整衣冠,向窦太后长公主依次深深一躬,然后满脸严肃地提出:“彭祖……愿求阿娇为……长男良……之‘南皮太子元妃’。”
东殿宇中,安静下来。
长公主稍稍一惊;扭头瞧瞧母亲,见窦太后略现惊色,知道窦表兄事先并未和长信宫通过气;于是,缓缓地问道:“从兄……何处此言?”
“阿良……素有尚公主之志呀!”皇帝姐姐神情和煦,语气柔和,话音中包含两分调侃和三分玩味。
窦彭祖的嫡长子窦良二十多了。在法律规定早婚的大汉,南皮侯太子之所以拖到现在都未成婚,就是因为想娶位公主来光耀门楣——这不是秘密,窦氏家族多年的夙愿了。
窦太后扶着凭几,淡淡不语。
老人家也在等侄儿的解释——窦良的婚事,也是托过窦太后的,当时还提出要一个受重视地位高的公主。
迟疑片刻,窦彭祖抬起头,坚定地讲道:“窦氏……托姑母庇佑,以外戚得土封侯,富贵双全,受恩……至深!”
南皮侯窦彭祖:“阿娇……姑母所爱,不幸逢险;后幸脱,然不语也。”
“闺阁喑哑不言之身,凡托付外人巨室,恐其人不淑,其家非善。实非长久之道……”窦彭祖举起双手,再度向窦太后和长公主作揖:“为阿良之妇,则非也。阿娇于窦氏,亦骨肉之亲;嫁入吾家,当保女侄一生之安泰喜乐。”
知晓窦表兄的想法,长公主动容了:“从兄……”
“彭祖,侄儿,侄儿……”窦太后迭声召唤亲侄儿坐近前,拉过窦彭祖的手又是欣慰又是感怀:“吾侄……诚君子也!”
“阿嫖呀……”心情愉快的窦皇太后已经开始认真考虑这项婚事了,越想越觉得可行性高:“亲上加亲,美事也。”
南皮侯期待地望着馆陶表妹。
感动过去,长公主考虑考虑,敏锐地捕捉到一个漏洞。
“从兄,不知侯夫人……意下……何如?”皇帝姐姐轻轻地问了一声,随后,紧盯住南皮侯表兄弟面孔,不放过任何一点表情变化。
窦彭祖脸上闪过一丝难色,但须臾就挺起胸膛,振振大声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南皮侯门之内,为兄乃一家之主。”
‘也就是说你老婆不同意啰?!也是,不管怎么讲,都是娶公主的获利大!’长公主神色不动,手则悄悄绕伸到母亲身后,扯扯窦太后的衣带。
幽幽叹口气,窦太后慢慢放开侄子的手,徐徐地说道:“彭祖厚意,吾深知矣!然阿娇年少,不急,不急。”
南皮侯还想争取争取:“姑姑,姑姑……”
馆陶长公主紧跟母亲的话头,笑着附和:“从兄,阿母所言,甚是哪!阿娇尚年少,不急,不急!”
窦彭祖犹自不死心,絮絮叨叨些‘阿娇若是嫁进他家,会得到多少照顾,日子肯定比嫁给其他人家好过很多很多’之类的话,
‘信你!信你窦彭祖会待阿娇好,’长公主频频点头,心底却大大的腹诽:‘但……我怎么可能让宝贝女儿摊上个心有不甘满腹懊恼的婆婆?那得受多少罪?!又不是脑壳坏掉了……’
窝在窦太后身旁,皇帝姐姐故意和窦表兄东拉西扯缓和气氛,谈的聊的都是正在宣室殿的阿娇:
‘不知道阿娇有没有按时吃点心。从兄你不知道,有时候天子教阿娇写字、算术、或文章精读入了神,舅甥俩会齐齐忘记歇息,一不留神就漏吃一顿。’
‘阿娇什么时辰回长信宫?那可说不准,看宣室殿今天忙不忙了。要不,待会我派人叫阿娇早点回来?’
‘从兄你进宫的时候,天还好吧?怎么,有风?初夏就是这样,老阴晴不定;弄不好下午还会下雨呢。看样子回头得派座封闭式的步辇去未央宫接阿娇;早上去的那个辇是敞开式,不防雨……’
“阿嫖,胡言!”窦太后笑眯眯打断女儿的话,为长子抱不平——哪需要你巴巴地派肩辇过去?宣室殿什么没有?天子难道会粗心到让阿娇淋雨?真是多余费心!
“唯唯,阿母,儿错矣!错矣!!”馆陶长公主象个小女孩似的挂在窦太后胳膊上,吃吃地吃吃地笑:“阿娇自无忧,无忧!”
层层丝捐广袖的遮掩下,纤纤玉手寻过去,捏捏母后略显苍老的手:“无……忧!”
大汉皇太后窦氏无声地笑;
翻腕,将女儿的手反握在自己掌中,微微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又换编辑了
简直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