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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琮走出机场,迎面看到一个美妇正抱臂站在书店门前,白色的职业套装紧紧包裹着丰腴的身体,深v领子露出玲珑的锁骨和若隐若现的深沟,见到他过来,大大地张开双臂迎了上去。
“妈!”魏琮快步走上去,两人紧密相拥。
分开时,万妍吻了吻儿子的脸颊,仰脸看着他愈见凌厉的五官,眼神中若喜若悲:“儿子,你变帅了。”
“你也更漂亮了,”魏琮笑着说。
万妍指尖在他眉骨上滑过:“妈妈这不是恭维,你现在的气质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魏琮吃惊地笑问:“难道我梦游的时候去了趟韩国?”
“哈哈哈,”万妍放声大笑,心头却既是欢喜又是心疼,被世家门阀逐出家门这种事情是何等屈辱,别人大概就从此一蹶不振放浪形骸了,而自己儿子却可以换一个地方爬起来,还爬得有声有色兴致勃勃,个中的酸甜苦辣都是别人无法代替的。
她理了理儿子的发梢,笑道:“没有以前的窝囊气了,看上去非常精神。”
魏琮一笑:“谢谢。”
母子俩去餐厅简单吃了个午饭,两人都怀着心事,没有什么胃口,万妍吃了两口就停了下来,看向魏琮,低声飞快地说:“老头子要不行了。”
“你一说要来北京我就知道,”魏琮淡淡道,“他行不行的,对大局已经没有影响,现在关键要看老三行不行。”
万妍不屑地嗤笑:“他要是行,恒运还能变成这样?”
魏琮气定神闲地切着牛排,仿佛丝毫没有听明白母亲话语中的暗示。
“儿子,”万妍伸手按住他的手腕,“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这次回北京是老头子召你回来的,他想最后拉你一把。”
魏琮停下刀叉,出神地盯着她手指上硕大的粉红钻,轻声说:“他现在发现老三不中用了,想换我上,当初是怎么想的呢?”
万妍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妈,”魏琮抬起头,看着她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漂亮眼睛,“三笑忘不了我带给他的伤害,我也忘不了自己为这个家做出的错误选择,有些错是不能犯的。”
“……”万妍喃喃道,“难道你真的能放下?恒运……可是价值几百亿啊,再说一旦你权力稳固,想喜欢谁还由得着别人说三道四吗?就算直接和三笑把结婚证扯了,谁敢说半个不字?”
魏琮还是摇摇头,淡定地笑了笑:“三笑不喜欢魏家,这个老板娘……他不想当。”
万妍叹一口气。
魏琮握住她纤细的手指,声音中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撒娇:“妈,对不起,不能让你当价值几百亿的皇太后了。”
“滚!”万妍佯装生气,一把挥开他,轻轻按住心口窝,沉郁道,“哀家心痛!”
魏琮见她还有心情搞怪,不禁心头轻松起来:“哎,我爸还没死呢,你怎么就自称哀家了?”
“我都给他烧好几年香了……”
“喂!越说越离谱……”
“哈哈,开个玩笑,”万妍洒脱地挥了挥手,“不过,我听你顾姨说,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了,唉,我还这么年轻,就要成寡妇了。”
“……”魏琮无比糟心,心想都已经离婚这么多年了,算哪门子的寡妇?
吃完饭后,万妍将魏琮送到老宅门口,从窗口看到熟悉的深宅大院,一时百感交集,拉着魏琮的手叮嘱了几句,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吞吞吐吐挣扎了很长时间。
魏琮低声问:“妈,你是不是想……”
万妍叹气:“到底一日夫妻百日恩,他要死了,我心里也不好受,可是当初离婚的时候脸皮撕得太破,我从他手里抠走那么多钱,他恨死我了,不可能见我的。”
“你自己也说了一日夫妻百日恩,”魏琮拍拍她的手背,“我帮你探探他的口风。”
说完,下车,信步走向那扇巍峨的大门。
万妍坐在车里,从背后看着儿子一步一步走远,仿佛看到了三十年前蹒跚学步的样子,那时候魏老也还不怎么老,一万年如一日地不爱笑,脸一板起来谁都害怕,只有小魏琮不怕他,跌跌撞撞地就走过去,一把抱住父亲的大腿,咿咿呀呀地啃湿了他的裤子。
忽而稚龄幼童就变成了小小少年,穿着裁剪恰当的小西装,礼仪周全而得体,明明眼睛里还闪烁着少年的雀跃,却努力稳住脚步,把自己走成一个八风不动的小老头,一举一动都极力地模仿着那大山一样巍峨强大的父亲。
从什么时候起小少年变成了大青年?万妍想不起来了,就记得仿佛陡然间儿子就长大了,宽肩长腿、腰背挺直,走路的时候脚步沉稳,每走一步都是精打细算,他已经发现父亲老了,保护不了自己了,想在波诡云谲的权力倾轧下生存下来,他要站在权力的最顶端。
青年在与父母老去的速度竞跑着,从每年那寥寥几天的见面中,她发现儿子一年比一年沉稳、一年比一年虚伪、一年比一年地迷失了自己……直到再次遇到那个叫王三笑的男人。
万妍闭了闭眼,一颗泪珠滚了下来,她深深地叹一口气,你忘不了自己的错误选择,我又何尝会忘记三年前你出现在我门口时是多么地失魂落魄?
你竟那么爱他!
为了他宁肯放弃追逐了十几年的权力顶端?
它明明已经唾手可得!
时隔三年,魏琮再一次走进这扇久违的家门,一草一木他都如此地熟悉,客厅的茶几、墙上的字画、窗台的兰花……无一不是深深镌刻在了脑海中的样子。
随着他的身影出现,客厅中说话声都停止了,几个哥嫂和姐姐姐夫身体不由得都紧绷起来,虎视眈眈地看向他。
魏琮唇角噙着一抹得体的微笑,目光逐一扫过在场的各位,心里不禁咯噔一跳:大家竟到得这么齐,难道说老爷子的情况真的不好了?
“你……你回来了?”二姐喃喃地说,“是爸爸让你回来的?这么说他的意思是……”
“哎呀,老七再怎样也是咱们家的孩子,父子没有隔夜仇,”四嫂伶俐地笑起来,“别忘了,血浓于水!”
“老七,”顾姨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声音柔和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笑道,“魏老让你来了直接去卧室。”
魏琮和哥嫂点头致意,穿过客厅走上楼梯,拐过一个弯,才低声问:“怎么样了?”
顾姨看左右没有人,压低声音吐出简短的四个字:“回光返照。”
魏琮吃了一惊:“怎么……”
顾姨揉揉紧皱的眉头,叹气,“本来就每况愈下,再被菁安的事情一气,当时就吐了血,还有光耀……唉,那孩子一口咬定是王八贤干的,还说你就在现场,却没救他……”
魏琮语气肯定地解释:“他精神不正常了。”
“唉,我看着也像。”
顾姨推开房门,脸上的忧愁一扫而光,盈盈地笑道:“魏老,老七回来了。”
魏琮踏进房内,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医生和护士都在床边严阵以待,房间里弥漫着腐朽与沉闷的气息,他知道,那是死亡的味道。
床上的人老得可怕,脸上皮肤松弛,浑浊的眼球上布满红血丝,两个触目惊心的眼袋仿佛都瘪了,他动了动眼睛,看到出现在头顶的小儿子,“啊……”地叫了一声。
“父亲,”魏琮在床边坐下,含笑看向他,“这么多年也没来看您,是儿子不孝。”
魏老伸出干枯的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艰难地说出一句:“老七啊……”
“我在。”
“回来好,”魏老抓着他的手腕死死不放,“回来好!”他说话极其费劲,每说一句都要竭力地大喘几口气,哑声,“老七啊,知道……错了吗?”
魏琮垂眸,脑中浮起王三笑含情带笑的眼睛,低声道:“当初做的错误决定,让我抱憾至今。”
以为他是为逃婚一事忏悔,老爷子满意地嗯了一声:“知道错……就好。”
说了这几句话,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老爷子微微闭上眼睛,用力地呼吸了几下。
魏琮为他理了理被角,仿若不经意地笑说:“您还记得我妈吗?她就在外……”
话未说完,突然见老爷子眼皮跳了一下,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球迸发出强烈的痛恨,他胸口剧烈起伏,嘴唇颤抖着,仿佛在无声地说着什么。
“您说什么?”
魏琮附耳到他嘴边,却听他气管里发出破风箱一般的杂音,挣扎许久,一声咒骂破口而出:“那个贱/人!!!”
“……”魏琮怔了下,心脏一下子沉了下去。他本以为一日夫妻百日恩,却没想到当日离婚案对簿公堂,万妍索取巨额赡养费,这在魏老看来,简直是恶毒至极!
——老子想娶就娶、想弃就弃,雨露雷霆俱是君恩,她竟然还敢要钱?
老爷子被这一气,仿佛更精神了,抓住魏琮的手,嗓音嘶哑地说:“男欢女爱……玩玩就行,千万……不能当真……”
魏琮摇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三年前就说过的,我爱王三笑。”
“你!”老爷子胸膛猛地一个起伏,怒道,“我……我把整个魏家……都交给你,你必须……必须……”
话未说完,魏琮已经明白他的意思,轻声打断他:“不。”
“你不想要魏家?”老爷子死死抓着他的手腕,老到可怕的眼睛直直瞪着他,“你不想当总裁?我让你当!但你要……要离开王三笑!”
魏琮还是摇头,镇定地直视着他浑浊的眼珠:“我不会再离开王三笑,也不会要魏家。”
“你怎么可能不想要?”
魏琮垂眸一笑,眉梢眼角满是家有悍妻的幸福与满足,轻声道:“三笑不喜欢。”
“混账!!!你给我滚出去!”老爷子一声嘶吼,喉间猛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医生们一窝蜂冲过来,几个人围着老爷子有条不紊地迅速动作着,魏琮木然看了一会儿,低声叹了口气,转身走出房间。
顾姨拉住他的衣袖:“老七,你爸爸他老了……”
“不是老不老的问题,”魏琮叹息着道,“是我在他心中,到底分量不够。”
“唉,其实并不是这样的,”顾姨极力帮父子二人斡旋,“人年龄大了难免会固执易怒,上午还把你三哥大骂了一通。”
魏琮心领了她的好意,苦笑着摇摇头:“其实我自己也知道,如果不是这次被菁安保险猝然袭击,我也得不到这个重回家门的机会。”
“那你还不抓住机会!只要这次度过危机,整个恒运集团就全在你的手里了。”
“没意思啊。”
顾姨没好气:“连恒运都没意思了,那还有什么是有意思的?”
魏琮洒脱地笑了笑,“我现在觉得整天被王三笑冷嘲热讽就挺有意思的。”
“……”顾姨瞬间噎住了。
老爷子猝然发病,把全家吓出了个好歹,所有人都精神高度集中地盯着楼上,既欢喜又痛苦地等待着老爷子咽气。
魏琮穿过人群,慢慢走出家门,万妍的车还停在门口,他一边暗忖着该如何委婉地告之父亲并不想见他,一边拉开车门,倏地怔住了。
只见王三笑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座位上和万妍有说有笑地分享雪茄,两人吸得整个车厢乌烟瘴气。
“嘿,”万妍细长的手指对车门外一指,“看,这孩子傻了。”
魏琮回过神来,怔怔道:“我只是没想到,三笑,你怎么来了?”
“听说令尊大限将至,”王三笑文绉绉地说,“贵府那些古董想必都会很欢迎我。”
“……”魏琮无语:人还没死呢!
王三笑往他脸上喷了口烟:“顺便来看看某人是不是第二次被逐出家门了。”
魏琮苦笑起来:“有劳三少关心,只是让我滚出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