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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瑟罗非觉得自己睡了一个漫长的觉,太漫长了,以至于她的意识已经苏醒好一会儿了,她的身体却像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磨磨蹭蹭着不愿意醒来。
这是一种挺神奇的经历。
最先恢复的是她的触觉。她感觉到自己似乎在快速地前进着——疾风正在见缝插针地向后拉扯她的头发;她大概正被什么人抱在怀里,用抱婴儿的姿势,她的脚毫不客气地踩在那人的肚皮或是大腿上。
接着,她闻到了熟悉的海腥味儿。
哦,在海上。
然后,是阿尤长长短短的咕咕唷唷。相当有节奏。
阿尤啊……
那个被绝望胀满的夜晚,同伴温暖的鲜血,一点点微弱下去的呼吸……发生在鸟钻石镇码头上的一切一下子涌进她的脑子。
最后,她被尼古拉斯带到了不远处的礁石洞里躲避海啸和长老院的追查。她亲眼看到了南十字号的覆灭,那场景就像小孩儿最爱玩的那种一个银币一大捆的烟火棒。
他们在齐肩深的、暴怒的海水中浮浮沉沉。在这样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海面,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下意识地抓住了眼角闪过的一道微弱银光。
……扎克的哨子。
……
瑟罗非记得那时候自己哭了,一下子跟彻底崩溃了似的,哭得又抽又喘,哆嗦着已经没什么力气的手要吧这哨子往脖子上挂。
后来还是尼古拉斯帮她挂上了。
等到海面稍微平静了点儿,尼古拉斯带着她往更深处游了好一会儿,然后她吹响了这只哨子。
阿尤很快出现了。它见到瑟罗非软趴趴的样子担忧得不行,一个劲儿地小幅度拍打着海面,又疑惑地瞧瞧那只哨子,圆圆的脑袋左右摆了好几回。
她知道,它是在找扎克,那个一直以来用哨子召唤它的,脸上长着可爱雀斑的好脾气青年。
它再也找不到了。
强烈的几乎疯狂的情绪再一次包裹了她。紧接着,她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现在,那枚哨子正紧紧地贴着她的皮肤,带着金属特有的微凉。
瑟罗非紧了紧拳头,缓缓睁开眼。
……她的视线被自己的膝盖堵得满满的。
她猜的没错儿,自己现在正被尼古拉斯整个儿抱着,脑袋靠着他的肩膀,脚丫踩着他的肚子,像是婴儿一般蜷缩在他的怀里。
能把一个发育得差不多了的姑娘团吧团吧塞在怀里,还塞得安稳塞得舒适……小哑巴真的长得好大只。
瑟罗非刚一动弹,尼古拉斯也跟着有了反应。他先是稍微僵了僵,随即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变本加厉地把女剑士往怀里一勒——
“闷闷闷闷——不能呼吸喂喂喂。”
尼古拉斯吓了一跳,赶快伸手去摸她的鼻息(……),接着又拿手背去贴她的额头,似乎想看看她有没有发烧。
“我们现在在哪儿?去哪儿?”她抓住他的手腕,想要把自己从这家伙身上撕开——现在她的脑瓜里已经没有那么多似魔似幻的情绪了,这样大面积的、毫无距离的贴合让她多少有些不自在,尤其在对方上半身什么都没穿的情况下。
黑发的男人一边牢牢地把蠢动的女剑士用自己的手臂绑住,一边回答:“去外海,去橘滋里。你需要治疗师。”
“其实除了有些脱力,我现在感觉还挺好的……不过橘滋里!”瑟罗非吓了一大跳,“教会的发源地?”
传说诸神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将祂们最喜欢的信徒带到了大洋之上,用神力构筑了一片净土,赋予它最富饶的土地,最温和的动物,和最美味的果树。诸神希望他们各自的信徒能够相互友爱,不起纷争,并许诺他们“这片永不动摇的土地将是你们的乐园”。
橘滋里这个发音据传就是神语中的“乐园”的意思。
这些人是最后的神眷者,他们如同他们崇敬的神所希望的那样,互相扶持、友爱,并成立了最初的教会。
……可惜现在一切都变样儿了。
瑟罗非在读到这段野史的时候,不时感慨神祗就是神祗,挑选代言人的眼光棒棒哒。这些神眷者无一不是正直、善良、可亲的人,他们兢兢业业地一边经营着自己的事业,一边将教会发扬光大,吸纳了不少很有潜力的教众进来。
然后他们就被教众们反水夺权了。
这样没有野心没有阴谋的教会根本不符合人类社会的发展需求嘛。
善良的神眷者被欺负得不要不要的,然而这时神祗们都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几十年了,再也没法儿为他们伸张正义。所幸,神祗们给他们青睐的信徒留下了最后一份馈赠:这些神眷者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瞬间来往于大陆和橘滋里。
神眷者们不擅长谋权,但还是挺聪明的。不少神眷者在伤心、失落、愤怒等等负面情绪下依旧保持着理智,抢在事情变得更糟之前陆陆续续回到了他们的乐园。
漫长的时光过去,这些神眷者的后代们依旧频繁行走在大陆上——比如瑟罗非出生前二十来年有个名动大陆的魔术师,最擅长一瞬间把自己凭空变没再变回来,技巧娴熟随时随地能够开演并且毫无破绽,吸引粉丝无数。后来被他亲爹找上门来,一路追着揍了十五条街,他是橘滋里人的秘密才被曝光,当然他的演艺生涯也从此结束在了他父亲的洗衣棒里。
然而对于瑟罗非这样的小平民来说,橘滋里的难以企及的程度一点儿都不亚于龙岛,都是传说级别的。
“天啊我要去橘滋里了。”女剑士有些小激动,但她更挂念她的家人和同伴:“其实我真的觉得我没什么大问题,你知道的,管家他就是喜欢一些夸张的修饰。而且我记得玛蒙城就有一个不错的治疗师,我们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呢?乔和希欧他们——”
“等等。难道说……”她很快自个儿想到了症结所在,“长老院将海岸全线封锁了?”
尼古拉斯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他的喉结微不可察地蠕动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
瑟罗非沉默了一会儿,长长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开始注意到周遭的情况。
她大惊失色地发现自己正和船长大人搂搂抱抱地蹲在一个……鸟巢里。
一定是她见识少了。
于是她不耻下问:“尼古拉斯,这个载着我们的是什么东西?”
尼古拉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是鸟巢。”
“……哦。”瑟罗非萧瑟地抹了把脸,“你筑的?筑得不错。”
“……”尼古拉斯明显担忧了起来,他的手又碰上了她的额头,很仔细地贴了贴,“鸟筑的,我抢的。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头疼吗?”
瑟罗非环视了一圈儿,发现这个鸟巢不仅十分庞大,足够他们两人四仰八叉并排躺着,还一点儿不漏水。它的弧度刚好,又能挡去大部分的海风,又能坐在里面的人拥有足够的视野;其用料考究,结构严谨,不但没有鸟屎味儿还有一股淡淡的木香。
尼古拉斯不愧是海盗头子,在如此危急的逃亡路上还能抢鸟巢,真是……为那只鸟感到心累。
它今年是注定找不了老婆生不了蛋了。
瑟罗非胡天胡地一通乱想,突然发现自己漏了什么:“我的剑是不是已经大步迈在成为寄居蟹乐园的路上了?这条路没有什么前途的,我希望我还能有机会感化一下它。”
尼古拉斯微微抬起手臂,示意瑟罗非看他的臂环:“在这里。现在还不能把它给你,鸟巢再往下沉一点儿就要进水了。”
……又是个有魔法道具的土豪。瑟罗非很羡慕地打量着这个臂环——镂空的荆棘纹路,古朴的金色,两段荆棘缠绕着咬住一只狭长的单眼。那只眼睛下方的……睫毛?被夸张化了,扭曲成五根长短不一、形状各异的指针。
……倒是和管家那个可以通信的怀表有些类似?
这图案不好说究竟该被归于精致或是粗犷,但确实相当的好看。
——尤其在搭配上古铜色的、结实紧致的上臂肌肉时。
“管家做的。”尼古拉斯低声解释,“说是……我的家徽。”
“哇哦这可真酷。”瑟罗非一点儿也没意外,她好奇地伸手摸了摸那只眼睛,随口道:“对了,你的耳朵快要炸了你知道吗?忍不住害羞就放我下来嘛,我又不会咣当一下随风而去什么的。你黑成这样我都能从你耳朵上看出红来,这状况相当严重了啊。”
“咕唷咕。”阿尤不知什么时候游到了鸟巢边上,现在正一左一右地快速踩着水,好让自己浮出足够的高度,能从上往下地看着鸟巢中发生的一切。
女剑士如愿以偿地从僵硬的船长身上爬下来,给阿尤不知道是脖子还是肚子的地方来了个亲亲。
“唷——”阿尤娇羞地用前肢夹住了脸,咕嘟咕嘟地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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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海豹牵引着一只古怪的鸟巢,在碧蓝的海面上穿行着。风平浪静的时候,女剑士就招呼阿尤一块儿过来发翻肚皮。两人一海豹就这样静静的在海面上飘飘浮浮,看着深深浅浅、却都蓝得能渗透灵魂的天幕,还有白天的云,晚上的星星。
遇上坏天气的话,两个没长出蹼和鳃的人类就得受点儿罪了。尼古拉斯会把鸟巢收起来,再用最结实的绳子把他和瑟罗非绑在一块儿,把绳子端交给阿尤咬住。
尼古拉斯的臂环里有足量的淡水和简单的洗漱用具,所以他们两人的仪表还不算太糟。但毕竟环境简陋,总会有不太方便的事儿发生——
“好了尼古拉斯,你不用试探我,好好洗你的澡去,我这回真没准备偷看。”女剑士老老实实地把自个儿的脸镶在枝桠子中间,闷笑着说,“其实我总共也就看到了一次,还只看到了屁股,实在不值得你计较那么久。你这态度让人误会你屁股上长了牡蛎还是别的什么奇怪的东西……明明又紧又翘形状好,为什么不——哎呦!”
女剑士接住了从后脑勺上一路滚下来的蓝水瓜,翻了个白眼,十分用力地啃了起来。
外头传来角海豹吱吱咕咕的笑声。
两人谁都没有再主动提起因为那把大剑引起的争吵。在瑟罗非看来,后面发生的哪件事儿都比这把剑引发的争端重要一百倍,现在他们要操心的事儿实在太多了——不知去向的同伴们,留在湿水母酒吧里的亲人朋友,似乎重新引起了长老院兴趣的鸟钻石镇,还有自己的身体状况。
况且,在她看来,尼古拉斯会在一片混乱之间特意帮她收起大剑,这已经是和解的态度了。
而另一个当事人尼古拉斯是为什么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谁知道呢。
在激烈的、充满张力的偷看与反偷看的拉锯斗争中,他们抵达了橘滋里,神祗留给神眷者最后的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