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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海盗们的会议没有事后项目,一散伙就是各找各妈。瑟罗非惦记了一下被派去锅炉房后就再也没回来的汉克斯,但最终顾忌着“去锅炉房说不定只是个暗号,暗号下埋藏着南十字最机密的机密”,没有出口询问。
希欧带着瑟罗非和乔回到甲板上,一路指出两人身上的不对称总计二十二处。
当他终于换了一个话题的时候,瑟罗非和乔都在心里诚恳地赞美了他们认识的所有神。
“你们有谁对角海豹的习性比较熟悉么,阿尤最近一直表现得挺奇怪。”希欧揉了揉眉心,“这个时候往西北走水流风向都不太顺,要是阿尤撂挑子不干了,我们的航程起码得拉长一倍。”
乔睁大眼,反应很快地问:“嘿伙计,你是说那个大块头,那只胖乎乎的海豹,是你们养来拉船的?”
“你上次提到南十字跑得快的秘密武器,指的是阿尤?”瑟罗非张大嘴,“哇哦,这可真……酷。我们一直以为是能源柱什么的。”
“其实我也觉得能源柱更稳定,我们的财力也完全支撑得起一个柱核,但头儿似乎不喜欢这玩意儿。”希欧说:“阿尤是管家带回来的……你们还没见过管家吧?他是南十字上的领航员,年纪挺大了,脾气就有些古怪,动不动把自个儿关在船楼里无声无息好几个星期——不管怎样,老人家确实懂得多。”
“管家驯化了阿尤?”
“应该就是他没错了。”希欧点头,“老头儿不怎么谈论这事儿,大概觉得没什么好炫耀的。虽然这在我们看来简直是个奇迹:瞧瞧,一只巨大化的、彻底变异的幼年角海豹,身上还有明显的黄晶反应——”
瑟罗非脚下一顿:“什么?”
“黄晶,”希欧面对女剑士的时候总是相当有耐心,“一种可能激发兽类变异的晶体,我记得哪一年剑士公会的指定材料就是这个。”
角海豹,黄晶,幼年……
不不不那也太过巧合了些。
即便一直给自己泼冷水,瑟罗非还是听到自个儿非常急切的声音:“海豹在哪儿?阿尤在哪儿?”
希欧探究地挑了挑眉:“当然在最下头,你——”
“我去看看它!”瑟罗非哒哒哒跑走了,挥手都挥得特别敷衍!
希欧:“……”
乔:“……咦我好像想到了些什么。”
希欧:“什么?”
尼古拉斯:“什么?”
乔:“=口=?艾玛我的鱼鳔?!”
希欧:“头儿,我不知道你一直跟在后面……”
……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后,尼古拉斯不着痕迹地把手从大腿外侧的枪套上放下,特别高冷地瞥了红毛一眼,走了。
乔维持着双手插兜的姿势,在口袋里的手也微微松开,两枚十字镖轻轻滑了回去。
他用力翻了个白眼。当他的眼珠子再次归位时,恰好对上了希欧毫不掩饰的审视目光。
“别这样看着我,大副先生,”乔懒洋洋地眨了眨眼,“我不会考虑和任何男人交往,以结婚为前提也不行,我只喜欢女孩子。”
希欧看起来一点儿都没生气。他平平拉起嘴角,略薄的嘴唇让这个笑容显得有些尖刻:“我其实自我否定了挺久。你的左手镖使得很不错,以你的年龄来看,就算是从小开始练的,你现在的水平也足够被勉强划入‘有天分’的范畴。甚至你真的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左撇子,完全依赖你的左手生活……”
乔一直塌着的肩膀一点点直了起来,他脸上还是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眼神儿却利得有些吓人了。
“据我所知,小丑从来没有守诺的名声。我对当年那事儿的细节没有兴趣,我甚至不想知道你选择留在海上的目的。”希欧平静地与他对视,“小丑,你只要一直套在‘乔’的壳子里,南十字就只当你是罗尔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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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船的结构相差不大。瑟罗非简单地问了问路,就顺利地抵达了“头儿的宠物房”。
严格来说,角海豹阿尤的居住地是整个大海。但阿尤身为一只爱干净的角海豹,压根不能忍受海葵这样的小家伙定居在它水亮的皮毛和美丽的长角上。所以,南十字在它又高又尖的船头下方开了个窗,专门聘请了一个从小在角斗场的兽栏里长大、在清理兽类皮毛上有丰富经验的青年来照顾阿尤。
南十字号的船头实在是翘得太高了。那样的倾斜角度压根不适合人站立,于是海盗们钉上了相当厚实、宽敞的一阶阶木板,以供宠物美容师安全地攀爬。
现在,南十字号正在舒服地顺风而行。这是个洗刷角海豹的好时机。
阿尤的私人搓澡工是个很温和的青年。他鼻梁有些宽,脸上长着可爱的雀斑,又宽又大、穿着显然码数不太对的高筒防水靴子。他见到不期而至的女剑士,只是温和又腼腆地一笑,提了提手上装满了刺皮虾的水桶:“今天捞到了阿尤最喜欢的零食,要一起来喂么?”
瑟罗非点点头。
“我叫扎克。”青年从舱壁的铁钩上卸下一柄巨大的毛刷,还有一些瑟罗非看不太懂的工具。他转身将瑟罗非打量了一番,有些苦恼地皱起鼻子:“一会儿你的靴子该进水啦。今天海水挺稳,但阿尤总能让你被淋个半透。”
“我叫瑟罗非。”瑟罗非看了看那些已经被磨得非常光滑的木板,很干脆地脱下靴子,又把原本长到小腿肚的窄口亚麻裤往上扎了两圈,“这样行吗?”
扎克咧嘴一笑:“小心木刺。”
女剑士顺手也把大剑卸了下来放到一边,她赤着脚,特别轻盈地攀上了现在还很干燥的木板。一手拎着桶一手扛着各种工具的扎克有些吃力,瑟罗非看到了,就主动帮他分担了……手上的全部东西。
扎克:“……”
两人开始爬板子。
扎克不想在一个细胳膊细腿(还承担了所有负重)的姑娘面前示弱,他赶了几步,沮丧地发现这种力量上的绝对差距是根本没有办法用毅力来弥补的,于是放弃。
他当时能得到南十字号上的工作,主要是因为他的动物亲和力极其出色,早早就考到了高级驯兽师执照。他在力量上显然没有什么天分,给一只庞然大物搓澡的辛苦活儿也没能让他多出几块硬邦邦的肌肉来。
瑟罗非轻松地抵达了最上方的木板,好奇地敲了敲紧邻木板的一扇金属大窗。
扎克教她使用那些工具:“不用拉船的时候,阿尤都在附近海域自个儿玩。你推开窗,拿起那个小锤子在窗户上敲一会儿。角海豹的听觉非常灵敏,它听到了就会自己游回来。”
“好的。”瑟罗非一手拿起小锤子,一手推开窗,“咦啊啊啊啊!”
传说中在附近海域自个儿玩的家伙把它圆乎乎的大脑袋伸了进来,还得寸进尺地伸进了一只前肢,对着女剑士扑啦扑啦。
瑟罗非简直能听到船体被硬生生往下拽时发出的呻|吟。
“嗯?它今天倒是兴致挺高?”扎克终于爬了上来,“前几天我用它最喜欢的柠檬味儿香皂糊满了窗框,它偏偏只在船体周围来回游,就是不肯乖乖过来,好几次我都看见它甩尾巴呢。”
角海豹眨了眨眼,目标明确地看向女剑士,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咕噜声。
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大。
“噜,噜噜……咯咯,咯,咯咯!”
瑟罗非愣了一下。
角海豹执着地看着女剑士:“咯咯!咯咯!”
扎克掏出个小本子,非常认真严谨地记录着:“叫声发生了明显改变……黄晶对兽类的变异促进……”
他一边飞快地写着,一边很热心地对瑟罗非介绍道:“阿尤是一只很幸运的角海豹。它大概是两年前吞食的黄晶,而它如今恰好是两岁左右!你能相信吗,一个刚出生的、恐怕连爬行都还没有学会的小家伙,竟然有幸吞食了高纯度黄晶,还经受住变异过程活了下来!阿尤真是个幸运儿!”
不,它不是。它的整个族群都被杀死在了那个血淋淋的沙滩上,它的母亲刚刚分娩,就被活生生剥下了皮,折断了角,血糊糊的直接贴在粗粝的沙滩上,用看得见白骨的前肢刨出它气息微弱的孩子。
“才两年它就长得这么大了!它的生长远远没有停止!它的咬合力非常惊人,独角的硬度也比寻常角海豹高出太多。它甚至能够把天敌矛齿鱼放上它的餐桌!”扎克是真心为阿尤感到骄傲,“虽然那只矛齿鱼才刚出生不久……也是了不起的成就!”
扎克合上笔记本,突然有点儿感慨:“但它也付出了代价吧?我从没发现它与它的同族接触过。这么奇怪的变化,肯定是不能被族群容忍的吧,说不定这个可怜的大家伙就是被族群无情地驱逐了,才被管家捡到的。”
角海豹一直是一种非常聪明的生物。变异的阿尤显然已经有了跟人类进行初步沟通的智慧。它听到扎克这么说,也不再对着女剑士咯咯了,它有些委屈的吭哧了一下,硕大的脑袋耷拉在了窗框上。
“……不是这样的。”瑟罗非突然出声,她看着阿尤的大眼睛,非常坚定地说:“扎克说得不对。你没有见过你的族群,但他们都非常喜欢你……尤其是你的母亲,她……很爱你,非常爱你,她一直期盼着你的出生——”
想到那片炼狱一样的海滩,瑟罗非的声音有些发紧,但她努力把话头接了下去:“你的母亲和你的族人,唔,因为一些特殊的缘故,迫不得已,没法儿陪着你长大……所以我来了呀。”
角海豹抬起头,软软地唷了一声。
“你真是她的骄傲。”她的声音变轻了,却越来越坚定,“你比她想象中最好的样子还要好。你所有的族人都以你为傲,真的。”
角海豹定定地看了瑟罗非一会儿,愉快地发出一声长鸣,接着又急促地咯咯叫了起来,它显然在欢快地甩动它的尾巴——细小的海水被不断地拍打在瑟罗非和扎克的身上。
瑟罗非对它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她慢慢抬手,给了角海豹一个姿势有些牵强的拥抱。
……
事后,扎克对瑟罗非赞叹不已:“天啊,请一定要考虑一下驯兽师的工作,好吗?瞎子都能看出来,阿尤简直对你依赖得不行!”
瑟罗非笑着背上巨剑:“我以后可以经常来找它玩儿么?”
“当然!哦我一会儿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阿尤,它会开心得睡不着觉的!”扎克笑弯了眼,随即好奇地问道:“说实话,刚才你抱住它的时候在想些什么?我当时在一边看着,也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有些想哭。”
“呃。”女剑士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搓了搓鼻尖,“确实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今天的海水看起来特别漂亮。”
两年以来,她偶尔也会为那块鬼使神差给出的黄晶感到懊恼、遗憾。她甚至会因为那块黄晶对玛格丽塔感到愧疚——如果当时她带回了那块黄晶,拿到了剑士执照……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就是个混蛋儿,那时候她一念之差,没法儿拒绝一个将死的母亲最后的请求,却也同时背弃了自己的母亲玛格丽塔,荒诞地选择了一只皱巴巴的角海豹。
或许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非黑即白的对错。
两年前,她指尖的味道成了那个幸运的小家伙生命中的第一道曙光。
两年后,强壮的角海豹把她从矛齿鱼的胃袋里捞了出来。
……真好。
每一次伸手,这世界上都真的有某一个部分在变得比之前更棒。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