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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蝎子很快就回来了,带来了一个小木桶。瑟罗非往里瞧,看见了几条布巾,扎成一捆一捆的药剂瓶子,和一些日常杂用品。
“这些可不是白给你的。”蝎子直截了当地说,“这是南十字的规矩,布巾什么的就算了,药剂是要靠劳动和战功换的。”
瑟罗非没有异议,药剂向来是海盗船上最宝贵的资源,传闻中福利最好的公爵号也都限定了药剂的派发。
“我是治疗师。”蝎子长臂一挥,头发一撩,特别风情万种,“锅里都是熬制中的药剂,你别的不用,偶尔帮我把这几口锅搬去天台上晒晒太阳月亮就好,从此你的药剂份额我这儿包了。”
瑟罗非大惊。
那些正在锅里熬煮的玩意儿颜色真的特别反人类,她一直以为那是用来给兵器淬毒的,刚才她就很有把巨剑泡进去的冲动。
不过,她倒是终于知道了蝎子在南十字上一呼百应的原因。
一个愿意常驻在海上、确实有点儿料的治疗师,很受海盗们的尊敬。船长对于他们而言,更多的代表着“威慑”,在出现问题的时候海盗们会更愿意先找治疗师商量沟通,再由治疗师带着“多数人的意见”去与船长协商。
看那些塞满好几层楼的稀奇古怪的原料,和眼前这十几口大锅,蝎子应该是有些本事的。治疗师不是那么好当的,原料的识别、采集、炮制,不同药剂在不同温度、湿度之下的配比和熬煮方式,每一个环节对最终成药都息息相关。不少常用原料的储藏和炮制还需要法术的辅助。蝎子看起来最多比她大个六七岁,以这样的年龄成为能让南十字一船人服气的治疗师,她不仅要天赋卓越,自己付出的努力肯定也不少。
瑟罗非对女强人一直都是很服气的。她干脆地答应了下来,拿着蝎子给她的一卷羊皮纸开始搬锅。
……然后她就连着搬了三天的锅,源源不断,无休无止,根本停不下来。
瑟罗非第一次接触到治疗师广袤的世界,就被吓了个半死。她感觉自己就像在玩贵族少女养成,每一锅药剂都比她听说的最娇嫩的大小姐还要娇嫩,要轻拿轻放,甚至不能对着它们大力呼气;一会儿要晒太阳,一会儿不要晒,一会儿要晒月亮,一会儿不要晒。
一会儿要一会儿不要的,湿水母酒馆里身价最高的姑娘也没它矫情。
又因为每个锅都没有盖,于是瑟罗非只好老老实实贡献出自己结实的臂膀,将一个个锅少女抱来抱去。
短短三天,瑟罗非的大名传遍了南十字的每一个角落。
嘿伙计你听说了吗?大姐大那儿的锅被人承包啦!对对就是那个新来的,大副带来的,不不不是那个红毛,是另一个,女的,她一个能干完之前六人份儿的活……我没见过,听说比头儿还高,手臂有你我大腿粗!听上去就是好样儿的!人人都敬她是条汉子!
南十字最新小红人瑟罗非对此毫无所觉。这三天来她的生命完全被锅少女所占据,根本看不到船楼外缤纷的世界——常常连自个儿的脚尖也看不到。
这天,她刚一手一个托起大锅,就听见木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扎着蓝色头巾的海盗一步四个台阶的冲上来,抬头一看,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又把自己摔了回去。
他拽着扶手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却看着托锅的女剑士半天说不出话来。
说好的高大过人呢!说好的比大腿粗的手臂呢!
托锅的女剑士:“呃,你好?”
“你,你也好!”蓝头巾这才反应过来,脸上有些尴尬,“那什么,瑟罗非是吧?大副和大姐大让我来喊你出去,大姐大说先把所有的火都熄了,其他不用管。”
“诶好?”瑟罗非相当熟练地把两只锅平稳地放回了地上,问:“他们有说是什么事儿么?”
“现在外面挺乱的,有海兽,有不少别家的船,那些咬屁股的倒是从昨天开始就不跟了……总之一会儿可能要打架。”蓝头巾说,“大副让你也来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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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罗非跟着蓝头巾在甲板上一路穿行,最后爬上了靠近船首的瞭望台。
瞭望台上只有希欧和蝎子两人。一张破破烂烂的海图占据了瞭望台一半的面积,几只大小不一的罗盘、一本泛黄的厚书、一串木制记事板呈规矩的对称状压着海图的边角。希欧正半跪在海图前,皱眉拿着一本笔记快速翻阅着。蝎子则举着一只看着很精巧的黄铜望远镜四处张望。
蓝头巾把人带到后就下去了。希欧跟瑟罗非打了个招呼,简单几句说明了现状:“军队的船终于没咬在后面了,但左右都发现了别的船,似乎还不止一艘。突然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扎堆肯定不怀好意,他们很可能已经和长老院勾结。你就在这儿待着,一会儿十有八|九要打起来。”
蝎子咔哒咔哒地调动着望远镜上的齿轮,说:“四点钟方向有两艘,十点钟方向起码四艘。两点钟、三点钟方向也隐约看得到帆尖。海面上有些雾,看不到更多了。”
希欧嘲讽一笑:“没关系。按这个速度,最多再过一小时我们就能撞在一块儿亲亲热热地喝起下午茶了。”
蝎子看起来有些焦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长老院把那些船队买通了?把那么多船队都买通了?这些贪婪的败类,不知道好好自个儿积累,整天就想着怎么踩上我们一举成名……反骨长得这么硬他们倒是去对公爵号亮刀子!”
“谁都知道柿子应该捡软的捏。”
“软?你指的是你自己么,大副先生,头儿全身可都是硬邦邦的。”
“你倒是挺确定你了解他的‘全身’了?”希欧嘴上一点儿没忘了还击,但他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过,手指也一直在海图上比量着——“我总觉得我们忽略了什么。这片海域……我一定有听过什么关于这片海域的消息……管家呢?他说不定知道什么。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有快一个月了吧?他真的没死在里面吗?”
“这么热的天气,他要是死了,我们会知道的。”
希欧和蝎子一来一回地交谈着,女剑士一直安静地站在一边。她并没有插话的意思,却在仔细地捕捉着他们交谈中的每一丝信息,试图尽可能地增多一些自己对这个近年来名声大噪的新兴船队的了解。
第一,南十字并不像它的名气那样风光,它显然还没有像公爵号一样在海洋上真正经营起它的威望,不少船队对它虎视眈眈;第二,船上还有一个没露过面的硬腕子叫做管家,知识渊博,性格孤僻,喜欢把自己关起来;第三,船长全身都很硬……不最后这个不重要。
很快,又有人爬上了瞭望台。
“哟大家好呀。”乔晃着一头乱糟糟的红毛,懒洋洋地抬了抬手——然后在希欧十分不友好的、近乎质问的逼视下,很自觉地把左右两边的袖口卷到了一样的高度。
希欧很满意,作为奖赏,他亲自跟红毛简单描述了现状。
乔看看瑟罗非,特别大方地保证:“不就是想考验我们么,我知道,你们放心,一会儿要是打起来了,我们一定卖力打——是不是呀罗尔亲爱的。”
希欧:“再让我听到这种冒犯的叫法,我让你现在就打起来。”
乔做出了被惊吓到的表情,并且很有诚意地躲到了瑟罗非身后:“哦罗尔你的希欧妈妈真可怕。”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希欧依旧没有从那张破旧的海图上找到什么新发现。南十字明显进入了备战的气氛,它仅剩的一支护卫舰牢牢地贴在主舰的右后侧,海盗们吆喝着收起了渔网和布帆,开始打磨自己的兵器,不时有人上来瞭望台和希欧或是蝎子汇报些什么。
“……来了。”
左右两艘大船徐徐逼近,不一会儿,两艘船上的旗帜渐渐清晰起来——左边那艘船的旗面上赫然画着一个凶恶的野猪的侧脸,嘴里咬着一只骷髅头;右边旗上的图案比较费解一些,像是……一张饼,饼中央包着一只骷髅头。
这两种图案瑟罗非都没有见过。以独眼号的吨位,根本没资格成为这些船队的对手。
“是黑狼号和龙卷风号。”希欧低声给她解释,“两边的船长是兄弟,平常感情没多亲密,要抢大票的时候倒是经常一起行动,一左一右夹击对手。他们这么干了十几年了,也不知道换一换套数。”
“……”套数要不要换她不知道,但定制旗面的店铺还是换一家吧。
很快,船与船之间的距离已经足够喊话了。
左侧船只的瞭望台上站着一个非常高壮的男人。他的皮肤被晒得极黑,头发半长,编成了一缕缕小辫子——看上去至少半年没洗了。
辫子男率先喊话,大声跟希欧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啊,南十字的大副,你越来越英俊了。”
黑狼号和龙卷风号上立刻就传来一阵哄笑。
瑟罗非很为希欧感到心疼。这年头长得好还不让人当大副了。这看脸的世界。
希欧显然觉得大声喊话并不符合他的气质。他不知道从哪儿抓来一个铜制喇叭,说:“嗯,你倒是没怎么变,这么久过去了头发还是没有洗,味儿大得海腥都盖不住。”
……她就知道希欧会这么说。
辫子男的脸色好像黑了一点,又好像没有,因为他本身实在够黑,黑来黑去的就不大分辨得出来。
这时,右边也有人说话了:“希欧大副还是这么讲究,哈哈,一点儿都不像我们这些海盗。”
因为隔着一艘护卫舰,右边船只的距离稍微远了点儿。瑟罗非稍微费了一些力才在大饼号,不是龙卷风号的一幢船楼盯上找到了一个被许多光头团团簇拥着的光头。
和他兄弟那一身石头刻的腱子肉相比,他微微有些发福,脸上一直挂着油腻腻的假笑——兄弟俩五官倒是长得挺像。
希欧顺手把被海风吹开的头发别回耳后,目光有如实质地在右边一整船光头扫了一圈儿,点头道:“嗯。呵呵。这还真挺让人遗憾的。”
“龙卷风号的船长壮年秃瓢,所以要求自己的船员也都不能有头发。”乔适时解释道。他不知什么时候拿了个二角帽扣在头上,特地把帽檐压得低低的,居高临下自觉特别带范儿地冲瑟罗非抛了个媚眼。
“废话少说。”蝎子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你们和军队怎么回事儿?——别告诉我你们没看见后头那些鬼祟的船只,你们和长老院那些老不死是不是早就黏黏糊糊抱成一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