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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成不变的街道仿佛凝固在画框中的风景,唯一流动的就是街上信徒的身影。
自从哈克尔传出丑闻之后,原本虔诚的信徒中出现了亢奋的身影,他们之中有的打开光幕投射到半空,上面赫然写着:“我们被骗了!让主教澄清他的过失!”还有的直接冲进教会职员生活区域,扬言要亲手替神灵肃清身边的丑恶。
看到这义愤填膺的一幕幕,哈克尔不禁想起导师对他说过的话:“他们在乎的不是你,而是主教的身份,你只不过是撑起这件白袍的架子,哪天你被泼上了脏水就会被换掉。你非但不是独一无二的,甚至连那些信徒都不如。”
是啊老师,今天我算彻底明白您话里的含义了,铁打的主教流水的接班人,我只是个符号,没人在乎我是谁,没人在乎我的感受。他低头看了眼围拢在窗下不惜余力表达愤怒情绪的信徒,不禁意地撇了撇嘴,露出不属于神职人员的嘲讽笑容。
就在这时,幽闭他的房门一扇扇打开,一袭黑色制服的穆夏步履急促地走进屋来,还没等他站定,像书页翻开似的合金门又一道道重新合上、锁死。
看到自己的护卫官,哈克尔的笑容浅了些,面前站的ai曾是他最信赖的伙伴,可他没有想到,会落井下石的就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
那是六天前,由于网络上关于他的流言蜚语达到了难以遏制的程度,教会紧急启动审查程序把他叫到了审判席上,质问他过往的一切,哈克尔全程沉默以对,直到他的护卫官站到了对立面上。
“我要检举白衣主教哈克尔以职权之便私下调查前任主教诺亚的下落。”
穆夏铿锵有力的声音响彻整个审判厅,哈克尔莫名奇妙地听着穆夏的陈述,耳朵嗡嗡全是动荡的回音。此言一出,陪审席上端坐的老主教们纷纷面色扭曲地扭动起身体,好像座位上扎进了针,审判草草终结,哈克尔随即被关到了高塔的顶端,像个被龙囚禁的公主,只能对着窗口祷告。
这一切发生得突如其来,在哈克尔被囚禁前他都来不及问穆夏讨要一个说法,为什么?而到了今天,哈克尔已经没有当时那么愤怒,穆夏的理由对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他不关心这个ai坑害自己的动机了,反正事已成定局。他定定注视着穆夏,眼神中无悲无喜,他不再把眼前的ai当成伙伴,这对穆夏来说,可能是最大的惩罚。
从来不看人眼色的穆夏清清楚楚从哈克尔的表情里读出疏离的情绪,他定住脚步,不善表达情绪的他进露出担忧的神色,“阁下,您还好吗?”
“你是希望我好还是不好?”哈克尔双手交握叠在膝盖上,面见客人般“冰冰有礼”。
“阁下,我从未想过对您不利,”穆夏单膝跪地,有些局促地解释,“主教私用职务这类案件教会有过相关案例,依照经验您不会遭受到更严厉的处罚才是!可是我没有想到……”
“你没想到什么。”哈克尔颇有雅兴地反问,“你没想到教会那些老顽固们听完了你的指控,一点没有放过我的打算?”
穆夏低着头,闷声闷气地回答:“我调阅过教会卷宗,所有滥用职权的案例里最重的处罚不过是鞭刑三十外加拘禁三十天,可如果要是您和他人有染,这个罪名再轻您也是要被解除主教职务的。可是我没想到,长老们并没有遵循过去的案例对您进行裁决,而是任性妄为的处置了您!”
哈克尔的瞳孔微微收缩,啼笑皆非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护卫官,穆夏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的“反水”完全是为了保全自己的主教地位?哈克尔松开绞在一起的手指,半信半疑地问:“你的意思是,你原来想用滥用职权的罪名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了?”
“教会决定对你处以素身惩戒,然后再将您驱逐出教会……”说到这里,身为ai的穆夏也不由得哽咽。素身惩戒,是皇家教会最残酷的惩罚方式,被行刑人员会被要求脱掉身上的外袍,赤条条的接受荆棘鞭打,然后是水刑还有火刑,这之中的血腥无法赘述,光提起这四个字就让教会成员不寒而栗,而教会发展至今,只有寥寥数人接受过这种无异于剥皮炙烤的痛苦,而哈克尔的导师就是其中之一,而现在他的学生也要被施以这种刑罚,简直让人怀疑,这对师生是不是被神灵厌弃了,还是说白衣主教这个位置被诅咒了。
“对不起阁下,我错误估计了事实,让您陷入万难境地真是对不起。”
“等等……”哈克尔打断穆夏的请罪奇怪地问,“为什么你要大费周章想出这种弃卒保车的方法来救我?教会调查的只是网络的不实传言,我不承认就行了,为什么你要多此一举?
穆夏万万没有想到哈克尔会问这个问题,他怔了会儿,不住低下了头,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哈克尔忽然知道了些什么,他有些激动地站起身,抓住穆夏的肩膀逼迫他抬起头来和自己对视。哈克尔一字一顿地问:“十年前在第九行星,是不是你发现我的?”
十年前,哈克尔还只是个助理主教,而穆夏也只是主教护卫队里不起眼的一名ai。哈克尔怎么也不会想到,十年前,他们就有了交集。穆夏犹豫了下,很快放弃了隐瞒点了点头,“是我先看到了您,然后我通知了诺亚阁下……”
“原来你是为了替我隐瞒当年的事才想出这么个馊主意,唉,算了……”哈克尔苦笑了下,“我怪罪了你到现在,没想到这之间还有这么多隐情,起来吧穆夏,你还是我的护卫官。”
化解掉心中的那团不虞之气,哈克尔的语气比一开始和缓得多,但穆夏并没有听从哈克尔的话站起身,依然跪着没有动弹,他仰起脸起誓道:“阁下,请您放心,为了弥补我的过失,我会竭力保护您,不让你受到丝毫伤害。”
哈克尔拽不动他,抱着肘问:“怎么,难道你要和教会作对?”
“我联系了萌爪团,”不顾哈克尔变幻莫测的表情,穆夏直截了当地说,“他们已经抵达维纶了。”
“你怎么叫他们来了?”
“您不希望他来吗,阁下?”
哈克尔说的是“他们”,可穆夏知道,在“他们”之中,只有一个他才能牵动哈克尔的心。哈克尔认输似的举起双手,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掐了掐脸颊,本来就有些红晕的双颊颜色变得越发明艳起来,穆夏不由低下头,掩饰住眼底不明的情绪。
“他们到哪儿了,我能和他们联系吗?”哈克尔很快恢复到原来的状态,可听他的口吻,就是个即将和心上人相见难掩激动的小伙子,哪里还有半点主教不食人间烟火的调调。
穆夏很快调整好了神色,一板一眼地说:“为了您的安全考虑,目前还不能联系,不过请您放心,他们会在素身惩戒开始前赶到的。”
尽管穆夏信誓旦旦,哈克尔的顾虑却不小,首先说这教堂吧。圣罗兰教堂可谓全星域绝无仅有的“大”教堂,它的面积足够可以覆盖一两颗小型行星,而且在教堂内除了神职人员,所有信徒一律禁止使用交通工具。
有虔诚的信徒试过,从教堂的最南端靠双脚一路走到最北端,足足花了两年的时间,就算佣兵们现在进入了教堂,就算他们知道自己的方位,等找到的时候是不是只能捧着他的骨灰盒了?
而且教会的戒备森严,楼层越高警戒水平越高,为了防止ai入侵甚至屏蔽了网络,这里大概连只蟑螂进门都会被扫描,何况是他们几个大活人呢。
哈克尔皱着眉觉得这件事不太乐观,穆夏却比他有信心:“阁下,您别担心,佣兵们自有办法。”
哈克尔只当穆夏在安慰自己,忍不住苦笑着说:“你原来根本看不上他们的,怎么这时候反而替他们说话了?”
穆夏一板一眼地回答:“我相信阁下的眼光,您关注的人不可能是废物,而且现在这个时候,我只能信赖他们。”
“是啊,信赖。”哈克尔沉吟了句,脑中不住浮现出第九行星那座小教堂的画面,那个私人建造,淹没在粉色蔷薇花丛里的小教堂是全木结构的,走在里头脚下的地板不住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一座雕刻并不精细神灵雕像矗立在彩色拼接玻璃窗下,光透过来投射在雕塑上,恰到好处地遮掩住躲在雕塑后头的人,他只能瞥见一小撮柔软的金发露在雕塑外。
“阁下,”穆夏的声音猛然将哈克尔拽回到了现实,他的眼前泛了圈白光,过了会儿才稳住了神,而穆夏的疑问已经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我不明白,为什么您滥用私权,教会会对您采取这么严厉的处罚,简直就像是……”毁尸灭迹。
穆夏咽下这个大逆不道的词汇,自从启动伊始就在教会内保护主教的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教会的初衷,或者说他从来没有试图去理解过,对他而言,有人需要他保护就够了。可人类的思想哪是这么简单的。
哈克尔垂下眼帘低语道:“因为这件事会成为他们的软肋,让世人知道,教会并不如它表面看上去那样圣洁无垢。”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有人的地方就有阴谋。不等穆夏细问明白,锁死的大门再次打开,“格楞楞”的展开两人宽的距离,一队和穆夏一样身着黑色制服的人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没错,他们也是ai。
看到突然出现的同僚,穆夏第一反应不是寒暄而是警戒,这个时候出动这么多同级别的ai实在令人不安。没等他发问,来人就说出了让穆夏产生恐惧的话来:“阁下,时间到了,跟我们走吧。”
素身惩戒就这么开始了?怎么会这样?穆夏一脸怒气地站起来,谁料却被哈克尔挡了回去,哈克尔笑语盈盈地说:“放心,我会活着回来的。”
您的导师完成惩戒后就奄奄一息,人被教会处理到哪儿去都不明了,您又能坚持到什么程度?!穆夏忙不迭起身追上去,却被同僚堵在了房间里,房门在他眼前“咔咔咔”的合上,从不知道愤怒是何物的穆夏像个炸药桶似的被点燃了,他拔出佩剑指向拦住他去路的ai,得到的只有一句冷冰冰的回复:“你可以结果了我们,但是就算你结果我们你也出不去,在哈克尔没有惩罚完毕前,你是走不出去的。”
“看来,我被你们小看了。”穆夏低语了句,忽然扔掉手里的佩剑,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