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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闱的前三天,史仲竹不慎染病,请假修养,一修养就修养到了百花园。带着史安三兄弟游玩灵山和周边风景名胜,禁止他们晚上看书,一意放松心情。
科举的成绩,史仲竹作为阁老是最先知道的一批,前十名是要程给圣人御笔亲定的,拆糊名的时候,史仲竹就在现场。
圣人一看,就笑了,对着几位阁老和主考官道:“史家的孩子文采出众,有两个入了前十,倒叫朕不好点了。”
诸人顺着圣人的话,恭维史仲竹教子有方。
“科举抡才是为圣人取士,国之大典,与是谁的儿子无干,请圣人只论学问,不较身份才好。”史仲竹谦虚道。
圣人打趣道:“诸位爱卿可要为朕作证,不是朕偏心,实在是怎么点都要点到史家孩子的头上啊。”
众臣笑允。
皇榜一张,史家“一门皆进士”的美名就传开了,春闱的文章是要张贴出来,供诸位学子学习监督的,史家这回参考的三兄弟,才名是实打实的,早在万里书院的时候,南方就传开了他们兄弟的才名,“虎父无犬子”,而今名声更胜一筹。
史安高中探花,史平第九,史宁二十三,均是少年成名。只有史宁忿忿不平的嘀咕道:“难道名次也是按年纪排的吗?爹,明明就说的文章写得比二哥好。”史宁没少被史平用年纪做借口逗乐欺负。
“怎么,不服气啊,来,打一架啊!”史平扬扬拳头道。
“打就打,难道我怕你吗?”史宁跃跃欲试。
“嘭!”史安忍不住一人一巴掌,让两只斗鸡消停了,道:“爹是说以他的口味来,更喜欢你这种以情动人的文章,别的考官可能喜欢朴实无华的,可能喜欢实干精确的,文章风格万千,所谓文无第一,你是在给咱家找麻烦吗?”
史宁垂头道:“我还不知道吗,不过是自家人说笑罢了。”
“说笑也要注意,嘴上每个把门儿的,外面一不小心就秃噜出去了。”
“传胪大典还没过了,就开始摆你的探花款了,哼!”史宁做了个鬼脸,笑着跑开了。
“明天就是传胪大典了,这个死小子,简直气死我了。”史安指着史宁的背影跺脚道,这么大个人,还跟孩子似的,都怪爹宠坏了他!
史平默默退出战场,好像大哥和三弟讨论的与自己无关一般。史安回过头,看见装无辜的史平,终于忍不住甩袖子走人。
传胪大典历朝历代,大同小异,这是文人最辉煌的时刻,多少科举拔头筹者,日后只是做一小官,碌碌无为一生。
转战琼林宴,圣人主持,阁老、主考官、重臣,官高爵显的,满堂富贵。
史家三兄弟,把状元的风采都盖没了,史安十七,史平十五,史宁十四,都是少年英才,圣人把三兄弟叫上前来,仔细打量,打趣道:“如此儿郎,史爱卿满意否?”
“有一个不满意。”史仲竹道。
“哦?”
“史宁。”史仲竹也不卖关子,直接点名:“这次才考进了二甲,臣当年可是十一名。”
圣人满头黑线道:“这就是你吹毛求疵了。”
“臣巴不得儿子都比臣强,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该是年轻人的时代了。”史仲竹的话也不算惊世骇俗,众人只感叹他心胸宽广,爱子情深,偏偏圣人从中听出了出尘之意。
“你这三儿子,今年才十四吧,比你当年都小,你就知足吧。”圣人不着痕迹的加恩史仲竹,兴致忽至,道,“三个孩子都小,还没有表字吧?”
史仲竹肯定是没来得及取的,只不知道万里书院的时候,有没有尊敬的师长帮忙取过,史仲竹拿眼横了三兄弟一眼。史安出头答道:“家父尚未给我们三兄弟取字,学院尊长也没有。”
“如此,朕给你们取个字?”圣人虽是疑问句,可表达的是肯定的意思,已经思量起来,道:“安、平、宁,史爱卿倒是一片慈父之心,只是男儿大丈夫,少了进取之意,这样,就鸿煊、晟烨……嗯,史宁年纪也太小了,你的表字就留给你爹取,不然他得埋怨朕了。”
看史宁撇嘴,圣人好脾气道:“等你成亲的时候,朕做媒人,给你赐婚,可好?”
史宁能说不好吗?三兄弟一起谢过圣人。
对于这种少年英才,圣人赐字也是一种拉拢手段,更何况,有仁宗陛下和史仲竹的先例在前,皇家与史家的情谊,延续几代,看看如今史仲竹对皇家的忠心,皇家对史仲竹的信任。圣人自觉,日后在史书上,也定要记一笔“君臣相得”。
热闹了一晚上,赶在宵禁前,新科进士们才带着微醺的酒意,各自散了,相信今晚的琼林宴,最拉仇恨的就是史家三兄弟了。出了宫门,新科学子们真是恨不得套麻袋痛揍三兄弟一顿,看着史仲竹带来的阁老标配护卫,才默默作罢。
三只官场菜鸟在翰林院混了三年,等时候到了,又要为新一轮的进士们腾位置,三兄弟全部外放,无一留在京城。
史仲竹上书把忠嘉侯的爵位传给史安,史安刚出生的时候,世子的身份就确定了,现在史仲竹要把爵位砸瓷实了。
圣人不解道:“你还年轻,正值壮年,怎么就想到爵位传承了?鸿煊已是世子,日后爵位跑不了他的。”
史仲竹抬头微微一笑,道:“臣这是怕他受欺负啊,出门在外,要是官职压不住人,好歹有个爵位在身上,再给他配几个护卫,多半就稳妥了。”
“你啊!”圣人笑嗔,“孩子都让你宠坏了,都说严父慈母,你们家恐怕是严母慈父了。”
“自家孩子自家疼,您别看他们嘴上‘孽畜’‘逆子’喊,实际上比臣心软多了,臣管教起来的时候可是毫不手软。”史仲竹从来不认为自己宠孩子过,想想那些见面拥抱、不时亲亲的场面,史仲竹表示,自从孩子到学院读书之后,自己再也没有亲过他们了,自己真的是个严父啊!
圣人微笑着摇头,不再争辩。那是多年前,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史仲竹进京述职,带了史安回来,他出宫去外家,从东市取道,路过史家族学。那时候刚赶上放学,路上车马太多,随从为了安全,把车停在路旁,圣人透过窗帘看外面的风景。
突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喊道:“爹,爹,我在这儿。”
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小牛犊一般冲了过去,冲到他爹怀里,那个青年男人,顺势把孩子举起来转圈,圣人才看清楚了,是史仲竹。
只见史仲竹低头亲了一下他儿子的额头,笑着不知道说了什么,两父子又说又笑的上了马车,远远只听道那个童声喊了一句:“就要吃烤鸡,你亲手做的。”
等史仲竹父子走远,圣人才听到史家族学里的孩子议论:“才来三天,每天史伯爷都来接他”“还抱他,亲他呢”“他今天带的玫瑰饼就是伯爷亲手做的”“史安从来没挨过打”“他还说,在贵州有一座竹子做的房子呢,伯爷亲手给他建的”
陆陆续续听了些,不难听出那些史家本族和来附学孩子语气中的羡慕之情,多少年过去了,那几个顽童的羡慕之言,圣人还记得,史家父子相携远去,马车融入余晖的画面圣人也记得。所以,要说,史仲竹不是个儿控,圣人是不信的。
脑海里闪过那些温暖的画面,是圣人从未尝试过的。圣人和先帝关系亲密,但那是建立在他是嫡长子,本身有能力,母后又能干的局面上,先帝对他是倚重,而非亲昵。等自己做了皇帝,圣人想把自己童年羡慕的补偿给自己的儿子,才发现她不适合那么做,有资格得到这份亲昵的嫡子,是寄以厚望的继承人,只能严教;至于庶子,圣人可不愿乱了嫡庶。
天家富贵,人人羡慕,殊不知,天家也有天家的无可奈何。
圣人心思转了好几个弯,面上却丝毫不露,接着话题道:“爵位的事不用说了,有你这么个护短的爹,谁敢得罪他,再说,还有朕呢。你要是真心疼,就让史宁到东宫来任属官吧,京城繁华,史宁年纪还小,你就别让他在外受罪了。”
圣人的第一位太子,原嫡长子去世之后,前两年新立了以为太子,也是嫡出,六皇子。
史仲竹不愿意自家过早得站队,所以东宫那方面的事情,是能推就推,现在当然不可能答应。“就是因为孩子小,思维没定死,才让他们多到外面涨涨见识,不然日后任职,没有地方从政经验,是要出大乱子的。”
“罢了,朕说不过你,依你吧。”
圣人缴械投降,换了个话题道:“王叔年事已高,朝中事,爱卿要多操心些啊。”
圣人口中的王叔是司徒怡,圣人登基时的八大阁老之一,原先的阁老,袁杰这个属乌龟的,人人都说他快了,快了,结果就是一口气不下去,生生拖过了比他年纪小的几个,前年才闭眼。圣人这么说,司徒怡,估计也不行了。
史仲竹不得不慨叹时光流逝之快。
“敢不从命。”史仲竹低头应诺。
史仲竹只是感慨时光,史鼎接到司徒怡去了消息时,呆立当场,心中隐隐有个预感,快了,快了。他们同一时期的老臣,都走得差不多了,这些年,他的身子也多亏了御医和史仲竹死死盯着。
史鼎总有种不详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