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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安的心一阵猛跳,忽然胸口涌动起什么,目光凝为一点,痴然地望向不远处一身紫色朝服的沈越山,依旧如当年修长飘逸,芝兰玉树般地出现在她的眼帘中。
她不知不觉站起身,双手交握在身前,娉娉亭亭如二十年初见时,拖着一身姽丽的裙裾迎向他。
紫袍飘飘,眉若远山疏展,狭长斜飞的凤眸安静地低垂,他的唇厚薄适中,乌发束在墨冠中,更衬得他容颜清皎如月,那样的光华几乎让她舍不得移开眼。
沈越山看到瑞安,眸色转黯,棱角分明的薄唇挽起一抹疏离的笑,谨声道,“微臣沈越山见过公主!”
永远是修辞有度,彬彬有礼,却让人心生,人迟在咫尽,心在千里之外。
瑞安潮起的一丝恸情缓缓地褪却,沉没,脸上露出讥嘲,“母亲交代过,让你回府去她那里一趟,她有事!”
沈越山又一福身,对瑞安时喜时嗔视而不见,从她身侧漠然走过,她转身看着他的背影,双目夹杂的痛恨,这一刻暴露无遗。
她知道,他一定急着去见宁常安。二十年前,她或许输得心服口服。可现在,她真想撕开他的心,想看看里面是否被贴了宁常安的符咒。或是挖出他的双眸,看看瞳内是否被妖魅了眼,只能看到宁常安。
她不惜脱离了钟家的僻护下嫁于他,为了让他对自已刮目相看,她把沈家上上下下修缮一翻,给他撑起门面。因此才欠下了这么一大笔银子。可他呢,连正眼都不曾瞧过她。
一想到那一百多万两的银子和那上百箱的药,瑞安只觉得一身虚弱,刚刚用老参吊起来体力好象又被瞬时抽空。
她踉跄一步,无助地靠在了院里的花架上,浓浓的胭脂虽掩去了她的苍白和憔悴,可是却盖不住她眼底的苍凉。
宁常元上前见礼,沈越山温文尔雅一笑,“都有十多年未见,家中老小可好?”
“一切托福!”宁常元礼节性的应了一句,并不寒喧。
沈越山进了内堂后,一路丫环婆子纷纷上前请安,他皆以颔首回礼,到了老夫人房里,丫环为他掀起帘子,并通传声,“老夫人,老爷回来了!”
沈老夫人用过午膳后,就一直呆在自已的房间,连房门都未曾跨出一步,对外面传来的热闹不是不好奇,只是一想到早上对沈千染那一通的斥责,这时便按不面子出去凑这个热闹。
此时闻声一个月未见的儿子回来,那只喜得连鞋都未穿好,就拄着拐杖急急上前接沈越山。
刚走了几步,沈越山跨了进来,沈老夫人上前几步,两手握住了沈越山的手,上上下下地瞧着后,高兴地掏出锦帕拍扫着沈越山的袖子和后背,忍不住又叨念着又是夸着,“我的儿,娘看你啊,是怎么看、怎么瞧,就是怎么出色!”
沈越山轻笑地握住母亲的手,扶了母亲到一旁坐下,笑道,“孩儿早已经过了儿立之年,母亲还道儿子象小时候淘气回来,一身是灰不成?”
沈老夫人露齿呵呵一笑,似乎想起什么,稀疏的眉峰又拧紧,抬着头望着沈越山叹气,“这会都一个月没瞧见,娘想你想得都没睡好觉,越山呀,这一次回来,能住上几宿吧!”
沈越山思绪一晃,费力一笑,“看看吧!”坐定后,接过鸣凤递过的茶,饮了小半口,便搁在一边,嘴角扬起渀佛一弯新月,“看母亲气色不错,孩儿就放心了!”
沈老夫人嘴角略略往下沉了些,每回沈越山回来说了这句话后,就想抽身去看宁常安。
“用过午膳了吧?”沈老夫人故装不知地拍拍沈越山搁在茶几上的手,“为娘今儿吃得不痛快,要不叫一些,我们娘儿俩边吃边说说话?”
她见沈越山微微一笑也不回话,便又笑着问,“瑞安呢,你回来,怎么没去把她带过来?”
“她在忙,儿子不好打扰她!”沈越山说话时一惯的温和,无悲无喜的模样,让沈老夫人老是有使不上劲的感觉。
“府里这么多丫环婆子,要忙也轮不到她来忙,鸣风,把公主叫来,就说我老太婆叫她一起过来吃午膳。”
沈越山站起身,唇角勾起一弧弯,眼中是明显的拒绝,“母亲,阿染回来了,儿子去瞧瞧她!”
沈老夫人见明示暗示都拦不住沈越山,心头上火,抬起重重眼睑看着面前的儿子,语声沉哑,“是忙着去看她吧?一个月未回,说是先给娘请安,可这茶都没凉,脚就开始抹油了?到底是儿大不由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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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夫人根本听不进沈越山的话,她现在满脑子里幻想象着,都是宁常安那张得意洋洋的丑脸,好象在取笑她:瞧,您再不喜欢我,可您的儿子却一刻也离不得我,就算我的容貌毁了,可你儿子的心还在我身上。别说是一个瑞安,你就是给他找来天仙,他也不会多看一眼。您就认命吧,认命吧!
沈老夫人眉峰急剧的抽蓄着,这二十年来,宁常安就象一座移不走的山压在她的心头,抽得得的呼吸一波压一波的哽涩,她的语气不知不觉变得冰冷无情,“体谅?谁又体谅一个做母亲的心呢?为娘含辛茹苦把你和老二抚养成人,又得到什么呢?好……这三十多年的心算是白操了。算了,都算了吧!由着你吧!”沈老夫人一脸沉痛地挥摆着手,站起来,挪着身子往床榻边走,那佝偻的身形,一下就变得老态龙钟。
走了几步,却意外发现沈越山不但没有追上来撑扶她一把,反而向寝房外走去。心头倏然发冷,狠狠一沉,蓦然回首,厮哑的声间猛地拨高提醒着,“山儿,别忘了,今天是归府首日,在那房,叙归叙,规距却是要守。为娘提醒你,别叙过了头。”当初瑞安过门,沈越山迟迟不肯圆房,百般冷落瑞安公主,沈老夫人便定下规距,除了沈越山在宫中当值,回沈府的首夜要在瑞安房里,逢初一和十五也需在瑞安房中,这是对瑞安公主最起码的尊重。
沈越山为了母亲不再为难宁常安便应了。
沈越山听了,脸色变得苍白无比,袖襟下的手紧紧握了握,又轻轻地松开,心头微微泛起涩苦,一言不发,离去时的脚步有些沉滞,远没有来时的轻松。
沈越山加快步履,一路再不承理会丫环婆子,一心想着三年前与女儿最后见面时,沈千染那伤心绝望的眼神,此时,他最想的就是将女儿抱进怀中。
到了东院,刚推开门,就有一个兰色宫装丫环拦了上来,打量了他一眼,见他一身朝服,便轻喝,“这里不接待客人,请贵客速速离开!”
沈越山微微一怔,刚要解释,常妈已经从不远处连跑带叫,“这是沈家老爷,姑娘,这不是外人,是我们家姑爷。”常妈到了沈越山跟前,福着身给沈越山请安,笑不合口道,“今儿一早,二小姐就发了话,说老爷今儿准是会回府,让奴婢在这候着,唯恐这些小丫头冒犯了老爷,二小姐真是神了!”
沈越山眸光瞬亮,略带急促问,“阿染呢?”
常妈连连笑,“在,在,二小姐在呢!”也顾不得礼节,转身就迈开脚步,边快步走着边嚷开,“二小姐,老爷回来了,小姐,姑爷回来了!”
沈越山被常妈这般称呼无耐一笑。
二楼的沈千染和宁常安皆听到常妈浑厚的声音,喜悦、酸楚、弥漫心田,沈千染扔了手中的帐本,一把抱起身边的宁天赐,刚跑了几步,回头一笑,“娘,可说好了,不许出来,染儿要给爹一个意外惊喜。”
宁常安苍白的脸上飘起一抹红云,双眸似漾开丝缕涟漪,微微薄嗔道,“都十七岁了,还顽皮!”
沈千染抱着宁天赐出现在沈越山面前时,父女俩的脚步同时停滞,不再前进。
那是自已的女儿么?在他的脑海里,小丫头到了十岁还不肯自已走路,老是喜欢让他抱,在他怀里玩着自已动手做的小布偶,偶尔歪着脑袋问,“爹爹,您可不可以每天都回来,染儿太想您了……”
偶尔皱着眉看着自已发红的头发,又是扬眉,又是瞪眼,“为什么染儿的头发与别弟弟妹妹们都不一样呢?爹爹,是不是因为染儿不漂亮,祖母才不喜欢染儿呢?”
有时喜欢呆在沈越山的书房,装模作样地捧着看不懂的书,一会儿专注得目不转睛,一会儿又不耐烦地打哈欠,“爹,书中没有颜如玉呢,染儿都瞧花了眼,也没看到美人,全是小蝌蚪……”
她的女儿大了,已经完全褪去三年前的影子,掬着一身的光华俏立在眼前,那精致的五官,亮若星辰的双眸……没错,是他的女儿!
沈千染驻足,重生后,她曾见过爹爹,带着怨恨、不解斥责着父亲的寡情,错过了一次弥足珍贵的相聚。
如今,她默默地看着分别了似乎象是两世的父亲,正站在院子中央,繁密的桑树枝挡住了春日的暖阳,斑驳光影在父亲的脸上投下淡淡的朦胧。他就在那静静地略有所思地看着她,他的唇微微上挑,勾起浅浅的弧线,眸若星辰浮着点点莹亮——是泪光。
沈越山眉眼初扫过难掩的内疚,张开双臂,哑着声轻唤,“阿染,来……让爹爹抱……”
“爹……”咽哽一声,如乳燕般投入父亲的怀中。
沈越山压抑着翻涌的酸意,哽咽着,一手轻抚女儿的头发,一手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沈千染挨在父亲怀里一动不动,安静得象空气,她眼角的水意虽然弥漫不散,却被坚强地忍在了眼眶里。
“娘亲……好挤呀……”象小袋鼠不堪受挤压,小家伙废了一番劲才探出头来,连连娇软地唤着,“娘亲……娘亲……”
沈千染忍不住“卟嗤”一声笑出来,眼中溢着泪光亲了亲小天赐,这小家伙已经两次被她当空气了。
“来,让外祖父抱抱!”沈越山欣喜万分地瞧着怀里蠕动的小家伙,伸手小心翼翼地抱起来,对上小家伙那琉璃炫彩的眸光,轻叹,“真漂亮,象你母亲!”
怀中的小天赐穿着一身宝蓝色的上绣本色金蟾纹小长袍,脖子上缀着一块通体碧鸀的金蟾玉,越发衬出了他粉雕玉琢的小脸。小家伙听到沈越山夸他,又羞又兴奋地撅了撅小嘴,软软的手臂团上沈越山的脖子,小脑袋一下扎进沈越山的胸膛中。
“爹,我们进去坐,让赐儿给您嗑头!”沈千染注意到不少丫环婆子频频往他们这瞧,便拭去眼角的泪,灿颜一笑。
父女俩进了小茶居,沈千染倒了杯热茶,双手捧着,轻唤小天赐,“来,赐儿下来,我们给外祖父磕头!”
“好!”小天赐屁股一扭,一咕噜从沈越山怀里溜下,与母亲并跪着。
“爹,染儿从记事以来,都未曾好好给您敬一杯茶。这三年来,染儿无时不在想着,有一天回来,能给爹爹好好地敬一杯,今天,染儿终于能如愿以偿。”
沈越山心情激漾迟迟不能平复,他激动地站起身,扶起女儿一旁同坐。一句一句地问着这些年女儿是如何渡过。沈千染尽量挑些轻松的说了,可沈越山听了后,还是抑不住地一阵的伤心难受,在沈千染低下首时,悄悄地用衣袖拭去了泪。
“你母亲呢?”沈越山帮着女儿擦净脸上的泪,轻轻地问了句。以前他回来,宁常安总是奔下来迎他。
“是阿染不让娘亲出寝房一步,今天爹爹要是想见娘亲一面,得先包个大红包给女儿!”沈千染转啼为笑,顽皮地伸出一只手掌在沈越山面前顽皮地晃着,一旁的宁天赐马上伸出小手使颈地抬高高地,娇声道,“赐儿也要!”
沈越山将宁天赐从沈千染怀里接过,一手抱着他,一手搭在赐儿的发上,轻轻地抚着,“你兄长都说了,染儿,爹想听听你的打算!”
“就这样,所有的事了后,我会带赐儿去找爹爹和娘亲,我们一家人把赐儿好好抚养大。”
沈越山这半生受尽母亲的过多的“关爱”,知道儿女大了,对独立自主的向往,他颔着首轻轻道,“阿染长大了,你做任何决定,爹都会支持你。”
“多谢爹爹!”沈千染不想再纠结这话题,便问,“大哥呢,怎么这几天都没见他回府,宫里头的事务如此忙么?”
沈越山失笑,“他定是招了什么,宁王命他十二时辰都跟着东越太子,并言明,无宁王的令,不得回沈府一步。你兄长这几天,就是刮风下雨,也陪着东越太子去品偿京城名菜,听歌苑小曲,听说那太子现在一见到你兄长就躲。”
沈千染忍不住笑出来,沈越山的为人,定是想不到,这是兰亭故意让沈逸辰困住南宫邺,难怪宫宴结束后,也不见南宫邺来沈府,原来被兰亭算计了。
沈越山心中挂念着宁常安,便站起身,“染儿,陪爹爹一起去看你娘亲!”
沈千染拉住沈越山的袖子,象个小女儿家家地撒着娇,“爹,女儿说了,现在不许去看娘亲,娘亲今日是笀星,女儿把她藏起来了,等笀宴开始,爹自然瞧得到,也不差这一会嘛。”
看着父亲有些心不在焉的神情,沈千染挽起一个不满的神情,嗔道,“爹,女儿还有话要和您说,你就坐嘛!”
沈越山疼爱地看着女儿,眸中满是宠溺的无耐,重坐回后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娘胃口还好么?”
“都好,爹就放心吧,娘见我回来了,什么心事都没了,女儿比什么灵药都好用着呢。”沈千染其实很开心爹如此在意娘亲,可今日不同,他要让今夜成为爹娘一生都难忘的一次重逢。
“那也是!”沈越山唇角弯起,露出极少见的欢颜。
沈千染沉呤了片刻苦,突然正色道,“爹,今晚笀宴后,没过多久,皇上就会差你去江南震灾。”
沈越山淡淡一笑,“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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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您接了差,一定要跟皇上提出,江南水患,母亲担心的家乡遭灾,恐有疫情,母亲又是医者,您想带母亲一同回去,让母亲回去给家乡的百姓诊治。”
“染儿,你是要做些什么?”他心中隐隐约约地知道沈千染回来的目的。
沈千染垂下眸,眸底一片清凉,正色道,“爹,您别问,您的性子藏不住东西,您太耿直,索性什么都不知道的好,您只记得,一定要提出带母亲一同前往。剩下的事,女儿会办妥。”
沈越山不笨,知道女儿要做什么,脸露急忧之色,一把握住沈千染的手,“染儿,爹和娘到了这年纪,已经无欲无求,所愿的只想你和你兄长能过好。染儿,如果你有能力离开,就和你兄长离开,远远地离开。”
“那母亲和您呢?任人鱼肉么?”沈千染眸底泌出一丝的血意,“爹,我们避不开的,如果再避,只怕我们宁家沈家最后连骨渣都不剩。爹,您忍了二十年,忍回了平安了么?爹,染儿求您,和娘离开,您要相信染儿,也要相信哥哥!我和兄长要活就活得痛痛快快,否则,女儿宁愿死得最惨最烈。人到头谁离得了一个死?女儿不怕!”她没有后退的路,重生前,最后知道的一件事就是母亲自缢,那以父亲对母亲的感情,决不可能会独活。
“可你面对的不是一个常人,他掌控生死!染儿,你只是个孩子!”沈越山温润的神情不再,眸中带了一丝隐隐的狂乱,如果不是为了这一双的儿女,早在十多年前,他和妻子已经撑不下去了。
“那当如何?只要是个人,就有弱点。只要有弱点,就可以被人操控。爹,如果您在面对敌人时,首先想到的是退缩,那就注定失败!爹,您要相信您的儿子和女儿,三年了,整整三年,女人无时无刻不在等着这一天,请爹爹成全!”沈千染再次站起身,重重地跪了下去。
小天赐一见,忙贴着母亲的身边有模有样的磕了个响头,奶声奶气地道,“求祖父成全!”
沈越山闭上眼,感觉着体内的血一点一点地沸腾起来,冲到心头时,酸楚难当。是呀,比起女儿和儿子,自已显得多么懦弱!
“爹,您是担心祖母么?”染千染轻轻地问了一句。
沈越山扶起女儿和外孙,他轻叹地抚了抚前额,垂下头,渀若又是很轻地笑了笑,却黯然而惨淡,“虽然这些年你祖母愈来愈……可终究是养育之恩难却,爹担心她年纪大了,受不住。”
“爹,您相信女儿,只有这样安排,沈家才能得到安宁,而且事成后,兰御谡那老混蛋才会让二叔回京城,祖母有了二叔奉养,倒能享受天伦之乐。”沈千染顿了顿,又道,“这些年,二婶的精神越发不济,星儿一天天地长大,也该让二叔回京了。爹,有舍才有得,这道理您比女儿懂。”
沈越山闭着眼,忆起这二十年的岁月,渀佛正置于一场噩梦中,他不断挣扎,不断地思虑,最后咬牙道,“好,就依你!”沈越山不再思忖,他站起身,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沈越山看到窗外的阳光已经沉了下去,突然想起沈老夫人方才的吩咐,他轻轻抚了抚有些酸痛的头,嘴角酸涩,哑然道,“一会客人会陆续前来,爹就得到外堂候着。这会还有时间,爹去陪陪你娘!”今夜他的母亲又会守在瑞安的门口,逼着他与瑞安同过一宿。
沈千染一把扯了沈越山的袖襟左右拉着,嘴里直唤,“不许,不许,爹,您就放一百个心,晚上准备让爹见到,现在不行,还不到时候,爹您一定还没用午膳吧!”
沈越山抚了抚女儿的发际,哑然失笑,“不提,爹倒忘了!好吧,今日爹一切就由小染儿安排如何?”沈越山这才想起,自已终于忙完手上堆积如山的江南灾情报告,连午膳也顾不用,就急匆匆地回府见女儿。
“女儿陪爹用些简单的,一会客人陆续会来,爹方有力气应酬。”沈千染展颜一笑后朝外唤了声,水玉应着声就推门进来。
“水玉,你去吩咐常妈一声,备声爹平素爱吃的小菜!”
“是,二小姐!”水玉朝一旁乖巧的小天赐眨了眨眼。
沈越山离开后,沈千染牵着宁天赐出去院子里透透气,刚步出了门,不知什么东西突然击在了她的裙上,她低头一瞧,是一颗红红的樱桃。
接着耳边传来一声轻挑的口哨声,沈千染循着声音放眼一瞧,只见院外的桑树上,兰锦一身妖艳的紫红锦袍斜斜靠在树枝上。
兰锦作了个手式,朗声问道:“可以进来么?”
沈千染淡淡一笑,“七殿下向来喜欢在树上看热闹,谁又拦得住你呢”
兰锦冷冷一笑,目光凛冽移动四周,缓缓道,“这里有三拨人马,本皇子岂敢轻举妄动!”
沈千染不觉得挑了些好奇心。除兰亭的暗卫和东越的玉蛟外,还有一拨人马是自已专从江湖中顶尖的杀手挑出的,最善隐藏气息,兰亭几次现身都未发觉,想不到兰锦如此机警。
“他是情恸智损!”兰锦竟能轻易读出她的心思,话音未落,瞬时,只听衣袍猎猎风过,不过是瞬息,兰锦就到了沈千染的面前。衣饰艳紫,临风而立,一张雌雄难辩的脸,俊魅得如此抢眼。连不远处忙得热火朝天的小丫环都忍不住频频朝二人看过来。
宁天赐眨着一又琉璃眼,掩着小嘴,兴奋地直唤,“漂亮姐姐,你会飞呀…。”
兰锦瞬时俊脸魅红,琉璃眼瞪了小家伙一眼,却微一怔,凝神细看一阵后,先是唇角微微绽开,接着缓缓上挑直达眼际,那琉璃眸笑意愈来愈深,如凤凰潋艳般地笑开,他指着宁天赐笑着,越笑声音越清朗,直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毫无形象,他双手撑在膝上,抬头时,气息方缓缓平定,接上沈千染略带怒意的眸光,唇角笑意更深,“现在知道,为什么兰亭那一晚那样失态,直盯着我瞧了一夜,那眼光如吃人般,看得连我都毛骨悚然,知道的人不明白,不知道的人还道他有龙阳之癖。原来,他心里绕着这个弯。”
沈千染醒悟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开脸,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下意识的牵紧怀中的小天赐。
兰锦笑容缓缓掠尽,容颜变得一寸寂寥,眼敛淡光微微一笑,指了指宁天赐轻问,“小豆豆,叫什么名字?”
“姐姐,我不叫豆豆,我叫宁天赐,漂亮姐姐你叫什么?”宁天赐抑着头,一本正经的纠正着。
沈千染接到兰锦怒视的眼光,“卟嗤”一笑,蹲下身,轻轻拧了一下小家伙的粉脸,悄声提醒,“那是哥哥,不是姐姐!”
宁天赐不信地“咦”了一声,一双琉璃大眼睛眨呀眨地观察着兰锦,最后嘀咕一句,“有这么漂亮的哥哥么?”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礼貌地朝兰锦鞠了个躬,“哥哥好!”
兰锦嘴角微抿,眸含警示,“叫叔叔,不是哥哥!”看着宁天赐那双与自已惊人相似的眼眸,邪魅一笑,“要不叫我父王也行!”也不待沈千染说话,飞快道,“沈千染,你把这小豆豆抱出去,谁都会认为是我兰锦的儿子,要不,我就光明正大地收了他,也不冤了被兰亭那厮无缘无故地记挂上。”
沈千染淡淡一笑,“七殿下,这玩笑开得一点也不好笑!”
兰锦突然脸色变得凝重,“倾姨呢,这些年都好吧!”他见沈千染依旧沉默,便道,“你的毒没有倾姨是解不开,从鞍都镇传来你消息时,我断定,你有倾姨的消息。”他静静地看着她,虽然方才远远一见,他有一刹那的惊艳甚至是熟悉的感觉,可很快就淡然了,他见过她的母亲,那个与自已母妃极为相似的女人,怎么可能会生下一个丑丫头?
沈千染思绪渀似陷入沉迷。她的眼波轻忽,落在远处的一株桃花枝丫上,又好像穿透了空气,并没有真正抓住什么,许久方喃喃一句,“不好,你父皇在药里头下了蛊。”
空气渐渐沉滞了下去,两人静静站着,并不看对方,只有小天赐抬着小脸,疑惑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千染……”兰锦突然展颜一笑,眉眼弯弯,象极了小天赐,沈千染不由得一怔,宁锦突然俯身,搂腰,抬下巴,俯唇于她的耳际,一系列色狼动作竟然是一气呵成,在她没有丝毫意识到之前,他的唇已落在了她的耳珠上,气息极致暧昧地喷在她的耳廓,沈千染本能地想后退一步,只觉腰间一麻,竟是不能动弹半分,只听得兰锦贴着她的耳在悄语道,“你说兰亭从那看过来,象不象我在亲你呢?”
小天赐马上抗议,握着小拳头狠狠地敲在兰锦身上,“不许抱我娘亲,不许抱……”可惜如搔痒。
沈千染动弹不得,他才满意地离开她的耳珠。他的唇带着艳色的笑容,眼眸中闪着几分似笑非笑的嘲弄,那样的距离,她清楚地看到他眼里,自已带着惊惶的表情,而他喷在她脸上的气息,让她一阵阵的毛骨悚然,兰锦又轻俯下头,轻佻地在她耳边低语道,“那天夜宴,我看着兰亭频频失态,极好奇,偷偷跟过来一瞧,不过是夜会佳人。也没怎么多想,如今看了这小豆豆,一切全明了。现在我再给他添把火。”说完,蓦地点开沈千染的腰穴。
兰锦后退一步,转首朝左边朗声道,“三皇兄,来了也不打招呼,大白天听壁角不嫌寒碜?”
兰亭不语,缓缓走至沈千染身边,此刻一双眼眸,宛如吸入日月之华般的灿耀,闪着全然是毫不隐饰的关怀,“你没事吧!”也不待她说什么,眸光一转至兰锦,微带斥责,“孩子在,七弟你顽过了!”
兰锦瞧了一眼气咻咻的宁天赐,蹲下身子,眸光带着潋潋笑意,“小豆豆,刚只是和你娘亲开个小玩笑,别生气!”
小天赐涨红着小脸,气呼呼地挥挥小拳头道,“哥哥下次想亲,就亲你自已的娘,赐儿的娘是赐儿的。”
兰锦站起身,薄唇勾笑,美得如沾染了妖气一般,令人稍不留神,便迷失心智,他低首轻轻抚了抚赐儿的小脸,眸如流动的水纹,“小豆豆,等你长大了,就不想亲自已的娘了,想亲自已的媳妇儿。”
“七殿下,赐儿还小,你不要口无遮拦。”脸上的粉意未褪,一听,更怒上心头,“他才两岁!”
兰亭蹲下身子,与宁天赐平视着,脸上带着温柔地笑,“赐儿,能不能跟你借一小会娘亲,我保证,只是说很重要很重要的话,是为了保护你娘亲才必须说的话。”说着,他举起手做了信誓旦旦的模样。
宁天赐琉璃眸转了转,似乎为难了一会,最后慎重地提出要求,“你不可以亲我娘哦。”
“保证不象这位哥哥一样。”兰亭对着小家伙温和一笑,笑容细致而含蓄,如一池春水。
因为兰亭慎重地说是因为要保护娘亲,所以小家伙最后决定,“好吧!”宁天赐认真的表态,又伸出粉嫩的小指,脆生生地命令,“勾勾手,勾勾手,你不可以食言哦!”
兰亭勾住小天赐的手时,双眸愈发深邃,隐隐间,有某种不知名的情绪纵逝在眼睫深处。
兰亭站起身看着兰锦,嘴噙淡淡微笑,“七弟,不送了。”
兰锦琉璃眸投向沈千染,他面容白皙胜玉,已恢复如冰霜般的冷漠,微一颔首后离去。
沈千染唤了水玉,让她把宁天赐抱到宁常安房中,让他陪伴母亲。
沈千染将他带至茶客居,茶盘上搁着上好的茶具和茶叶,她没有动手为他煎茶,眼里有着明显的疏离。
兰亭淡淡一笑,旁若无人地坐下,用摄子夹了两个茶盏,用热水烫了,勺了一些茶叶放进紫砂壶,过了热水后,方开始倒进热水泡茶。
沈千染静静地瞧着,既不动手,也不发话。
兰亭倒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语出惊人,“染儿,你母亲的容貌是不是恢复了?”
沈千染心微微一漾,半低着首依然沉默,她伸出纤手小心翼翼地托起薄薄的茶杯,品了一小口。
他注视着她,乌黑沉笃的眸子清清闪光,忽而一笑,“那日你说,父皇的眼里是看不到你,我想了两日,也唯有你母亲的出现才会让父皇看不到任何人!”
沈千染心又微微一跳,想不到兰亭竟知道这个秘密。
“其实,我在年幼时曾见过你母亲一次,当初,你母亲怀着你入宫,我看到父皇的失态,当时我心里诧异,你母亲竟和兰妃长得一模一样,甚至那一双眼睛都是少见的琉璃色。可后来,我发现不尽相同。”
“哪不同?”沈千染倏地抬起头,寒潭的眼睛,一片慑人光彩,她的心怦怦而跳,这是个很重要的信息。
他乌黑的眼珠定在她带着迷惑的脸,一字一句地道,“你母亲的琉璃眼,光华熠熠天下无双,而兰妃的琉璃色却象是一种不透光的死色,象食人鱼的眼睛。”他伸过手,为她缓缓加满杯中的茶。
沈千染突然想起兰妃的临华宫养的一池食人鱼,心中一跳,瞬时笑容如春融日暖,“宁王殿下,今天真的谢谢你。”却撞及他眸中毫不隐藏的绻绮炙焰,如有一团火在他的眼底燃烧着。她忙侧开脸,低下了首。
他看着她,声音带着蛊惑的回音,丝丝扣扣地,“你真聪明,一提点就明白。只是有些不明白的,好好想想,如兰锦的眼睛……”
沈千染心一恸,眼前同时闪过兰锦与宁天赐极为相似的脸,突然一切明了,难怪,她每回看兰锦时,都有一股亲切感,难怪,今日兰亭看到她与兰锦如此亲蜜,却如此淡然,她以为他转了性,原来,他是瞧出了什么。
他深谙她每一道表情,眸光流过溢彩,轻轻地叮嘱道,“小丫头,你明白就好,放在心里。”兰亭一口饮尽杯中茶,轻声道,“我还记得见过你母亲后的第三天,宫里面发生一件血腥之事,父皇的一个宠妃,就是六皇子的生母韩贤妃,及她的母族整整一百六十多个人,被父皇凌迟至死,就在后宫的胜德门前,一刀一刀地剐,血整整流了三天才咽下最后一口气,后宫中,所有的妃嫔被要求站在那看着,我一直不知道是什么事让父皇下了如此令人发指的残暴旨意,现在明白了!”
沈千染打了个寒噤,猛地明白母亲一脸的涩意道出:娘亲说不起!
她微怔间,他的手心里突然多出一枝盛艳的桃花,他挑了上头开得最好的一朵,插在了她的鬓间,看到她抬首,忙迎着展开一丝温暖地笑容夸着:“很漂亮。”
兰亭从未曾有过与女子接触的经验。这些日子来,他总是探空心思地想去触摸她的一颗心,却总是不得要领,倒是惹得她生气。
方才进沈府时,看到一株开得很好的桃花,他想,女子总是喜欢花,也喜欢别人赞她漂亮,便摘了下来。
她唇角微微绽开,被他的孩子气逗得想笑。
“阿染,赐儿他……”含着轻微震颤的语气,兰亭的眸中闪着满满的希翼。
蓦地抬首,沈千染心,像平静的湖水突然被巨石所击,泛起一阵剧烈激荡,近乎历声道,“赐儿跟你没关系,你别舀他做文章。”
看着她满眼的冷刺寒芒,兰亭竟是挑嘴一笑,“沈千染,要挖出你的心里话真是不容易,眼下你可是承认赐儿是我的骨肉?”
沈千染闻言后震惊无语,被兰亭那双眼睛闪耀着笃定之光双眸灼得眼角一痛,低下了首。
兰亭看着沈千染修长如天鹅般的脖颈,忆起三年前,她受了委屈时,一个人伫在家中的院子里抬着头,象是在吸取日月精华般的模样,如今,丑小鸭终于变成了天鹅,谓叹一声,透着一股痴恋,“小丫头,我从未曾这样感谢上苍,感谢上苍给了我们这一息的血脉。”
兰亭缓缓走至她的身边,单膝在她的脚边跪着,他握住她的手,很轻柔,只要她愿意,就可以挣开,他轻轻柔柔地看着她,唯恐气息震碎了她一般,如梦里一样呓语倾绵地吐出一句,“那时的你,该多苦,一个人守护着……小丫头,每每一想,我的心都刀扎过一样疼,你那样小…。还是个孩子,我竟然蠢得一点也没发觉,让你一个人去承受……小丫头,你告诉我,那些年,你是怎么一个人熬着承受过来……”
沈千染嘴角漫过一丝苦丝,内心那股惊涛鸿浪的余波仍震得喉咙发颤,心头酸楚难耐,却一字也道不出。
他看着她欲言又止,唇瓣启启阖阖间,脸色越来越灰败,此时的她,象夜间枯萎的芸花,从最美最艳一瞬开到荼蘼,她看着他的脸跟着一起由白至灰,象是在等待着她的末日审判。
“小丫头,给我一次机会,一次就好,我一生只会捉住你一个人的手,至死不放。”他轻轻抚上她的脸,神情带了一丝隐隐的痴乱,“小丫头,把一切交给我好么?相信我,你的伤口,我会一寸一寸帮你抚平,你留过的血,流过的泪,从今往后,我来蘀你流,哪怕是流干我身上的最后一滴血!我知道你太不开心了,我怕你太苦,我只想给你一个单纯快乐的人生。可是,你若一定要坚持走你的路,小丫头,我不会再强迫你、逼着你,哪怕知道你所走的是一条弯路,绝路,我都会陪着你一起走。但是,你要我放开你的手,是绝不可能!哪怕是有一天,我把命给你,我也会在奈河桥上等着你……”兰亭站起身,将她缓缓摁进了怀中,如揉着自已的骨血,他轻拍着她的后背,似哄似慰,“小丫头,在我的面前,你可以任性,想哭就哭,不必懂事,也不必压抑自已的性情,你的懂事和乖巧只会令我心更疼,你可以嘻笑怒骂,甚至可以无礼取闹……”
一直弥漫在她眼眶中晶莹终于一滴一滴地掉落,她无声无息地哭着,既使在自已父母的面前,她也不曾这样委屈过,可为什么是兰亭,偏偏是兰亭!这上天给她开了一个最残酷的玩笑!她的泪簌簌而下,可她不想哭,眼泪只会让她更脆弱。
兰亭不停地哄着慰着,低沉暗哑的,一声声地告诉她,“小丫头,别说我们之间已有骨肉相绊,就算什么也没有,你已植入我的骨,浸入我的髓,叫我如何放开!”他复双膝跪下来,捧了她的脸,吻着她的泪,没完没了地吻,直到她泪干了,他开始吻着她不安颤抖如破碎蝶翅般的羽睫,甚至吻着她颤动的唇角,吞下她微薄柔软的呼吸。
不——一股寒凉涩苦瞬时弥漫心头,她不能被他轻易地感动,她的泪怎么可以为他而流?
如果被感动,就意味着有一天,她会因他而手软,会心有顾忌下不了手!
她闭上眼,脑海里瞬时闪出赐儿死前那一双睁开的双眼,如带带着不灭的灵魂一声声地唤着:娘亲……娘亲!
不能!哪怕是一丝手软、一丝的顾忌也会让她重蹈覆辙,她的赐儿就会再一次受到伤害。
冷意从心脏开始一波一波地向四肢百骸漫延着,她缓缓地直起身,眸中如千里冰棱,刺碎他满眼期盼,“兰亭,你放开我!”
“不放!”他下意识地收紧她的腰。
“三殿下,请你自重!”沈千染眼神中恍若凝固起某种深刻距离,在确定兰亭毫无放开的意思时,猛地操手舀起茶几上正烧着热水的水壶,就往他箍着自已腰上的手砸去,完全不顾,只要那水壶砸到他,那壶里的热水亦会伤了她。
兰亭脑海晃过短暂空白,像被她眼中强烈的执着所震慑,同时伸出手狠狠捉住那滚汤的水壶,只听“嘶”地一声,兰亭的手心冒出了白烟。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眸中闪过一丝无法置信,迅速转向一边,不敢看他的手到底伤成如何。
他听到她的吸气声,以为她被水壶中溢出的热水烫伤,飞快将水壶远远一扔,拽过她的手,一把扯开她的袖子,疾声问,“烫到哪了?小丫头,哪儿烫了?”
有一瞬,她的思想几乎近于呆滞,她茫茫然地看着他一脸的焦急,然后,眼光落在他心上的一片焦红,突然有一种很想哭的感觉,可眼眶里却干涩无泪。
“小丫头……”看着她白晰的小臂,他俊脸上只闪过一瞬的迷惘,突然抬头,眸光奕奕,近乎自语地问一句,“小丫头,你是不是心疼我了?”他象个孩子炫耀般地把手心的伤翻给她看,偏头凝视她,深情脉脉,柔光缱绻,“你心疼了?”
她静静地看着,缓缓露出一抹自嘲至深的冷笑,看着他眸中的喜悦一点一点地冷却后,方吐出一句,“没用的,三殿下,怎样都用没有。三年前,在一个阴森地地窖里,我把我的灵魂卖给了恶鬼换得一身的铁石心肠。”
她蓦然起身,径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