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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深巷偏角的小庄园里,周辰景已经喝过第三杯茶,苏牧才是姗姗来迟。
收了伞,苏牧将衣角的水渍掸去,待恢复清爽干净,才是略微歉意:“有事情耽搁了。”
周辰景替苏牧将茶水满上,待他喝过热茶,一身春雨的凉意已经散去,便继续道:“王爷这次借着腿伤躲过春闱一劫,如今永王难有作为,就怕成王会转头对付王爷。”
“这倒不急,三哥从不曾将我放在眼中,当初太子之事,我到底是帮了他。”周辰景说完,抿了小口茶,继续道:“不过,京城确不是久留之地,延州正好缺巡边将帅。”
苏牧抬头,见庆王面色平静,心中应早有盘算,只是延州地处漠北蛮荒,“王爷万事小心。”
周辰景点头,“倒是需要你助力,成王素来疑心重,延州的事情,必不能由我口中求得。苏家与谢家亲近,你在郡王世子面前也说得上话,这次延州之行,你在他耳边提一提。”
苏牧点头应下:“延州,王爷一定要去?”
“延州守将李先和靖国公有些渊源,这一趟,本王非去不可。”周辰景一手敲着桌面,说着。
李先是个可用之人,却性情耿直,之前太子和成王多番派人拉拢,都不见他买账,奈何此人骁勇,在军中颇有威望,莫说边关缺不得他,便是陛下对他也最是倚重。
外边正好雨停,传来雨后清香,周辰景临窗望外:“你这院子倒是舒适,满园子花香,沁人心脾。”
“平日却也住不上几日,只是我喜欢干净。”苏牧站起身,道:“我这刚从谢府出来,又得再去一趟了。”
“你去谢府做什么?”周辰景抬眼问着。
苏牧却是叹息一声:“我三妹犯错被老太太罚呢,跪了一夜祠堂,滴水未进,老太太也不让我们进去,谁求不得情,这气性可得好一阵子,三妹身子骨一直弱,哪里扛得住,只得指着谢家三爷帮忙了,谢玉这人我虽不喜欢,倒还真对三妹上了心,只是不知他可有好法子。”
苏牧边说着,便出了屋子,自然没有见到身后之人微微蹙起的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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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昨日跪倒今时,苏靖荷早是眼花,脑袋里昏昏沉沉地,却是强撑起精神,秦姨娘是个聪明人,虽不给吃食,却一日送上半碗清水,保证性命无忧,也不至昏病,便是如今这般清醒的受罪最为折腾。
入夜,有丫头进来点灯,燃起三排烛台,也不知哪个丫头手脚笨拙,撞倒了桌案上的香珠,跪地捡起的一瞬,苏靖荷能感觉手心塞入一张纸团,她却是镇定自若,睁眼看着跟前的丫头被嬷嬷揪着耳朵拎出去斥责,屋子里回复安静。
苏靖荷抬眼看着雀跃的烛火,火光昏黄,一闪一闪地,在眼眸中闪动。许久,她才低下头,借着身子的遮挡,正好阻隔了外头看守丫头的视线,而后展开纸团,上头只四个字——“莫怕,有我。”
字迹她认得,心底霎时暖热起来,即便仍旧跪地,却也不觉得辛苦,纸团再次被揉捏藏入袖中。
让兰英送信的那一刻,她并不很笃定,毕竟是国公府的家事,他又肯干涉几分,而如今,她却知道,即便府里上下都将她遗弃,总还是有人记挂着她。
这一份关切,即便只是一人,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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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靖荷的这一场惩处,挨到第三日,总算到了头。一个大早,便有暖心阁的丫头过来伺候,喜鹊亲自上前扶她起身,因为久跪,有些站立不稳,整个身子倚靠喜鹊身上,好在有身后丫头撑扶,才是勉力站起。
“可怜姑娘受了罪,老祖宗若瞧见了姑娘这般模样,指不定多心疼呢,这几日老祖宗总念着姑娘,夜里睡不着觉,直喊着姑娘名字。”
喜鹊是个人精儿,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苏靖荷却不会信,若是当真关切,便不会三日不闻不问,如今突然过来扶她,其中蹊跷,怕是和昨晚的纸条有些关系。
苏靖荷被接回暖阁,因为几日的跪地,膝盖已是浮肿,沉香和兰英看着双膝青紫、嘴唇干裂、面色苍白的小姐,心中很是难过,兰英更是止不住的眼泪直流。
“行了,这模样让喜鹊姐姐笑话了。”苏靖荷喝止着。
兰英赶紧背过身抹了泪,如今一屋子丫头忙碌,有匆忙拿来膏药替她敷着膝盖的,喜鹊更是接过托盘里的一碗清粥,道:“几日没吃东西,也不好进食,先喝着粥,暖暖胃。”
沉香接过汤药伺候着:“小少爷清醒过来,已经说清楚,不是姑娘下的手了。”
“可不是,倒是一场误会。”喜鹊也是解释着。
误会?苏靖荷抬眼看见了屋外头的明月,若真是苏正替他辩白,怎么不指认真正黑手?当时的情况,苏正背过身,怕是自己也弄不清是谁推的他。老祖宗之前没放她出来,显然不会信苏正的言语,有秦姨娘在,反问几句,八岁的孩子肯定漏洞百出了。
“小少爷因为姑娘被罚,一直哭闹不肯吃药呢。”兰英也是说着:“平日里倒是瞧不出,小少爷原与姑娘这般亲近呢,怕是和二太太待得久了,也是菩萨心肠了。”
苏靖荷却没有接话,她与孙姨娘的儿子,怎样都不会亲近的。
开裂的双唇因为一碗粥下去,倒是稍微润泽一点,喜鹊上前用帕子替苏靖荷修饰了妆容,待丫头替她梳妆完毕,喜鹊才是说着:“老太太昨日就心软要放姑娘出来,哪知道突然犯了头疼病,一耽搁便忘了,今儿一大早就想起来姑娘还在祠堂跪着,赶紧让奴婢去接了姑娘回来,这会儿老太太在厅里等着姑娘呢。”
喜鹊说完,确认苏靖荷双膝没有大碍,才是让沉香和兰英一左一右搀着苏靖荷去前厅里,待一进去瞧见与老祖宗说话的靖国公夫人,苏靖荷却没有半分讶异,反而明白了老祖宗为何这般着急把她从祠堂里接出来。
“好孩子,这一病可是折腾,瞧瞧脸上都没有血色了,让人心疼啊。”老祖宗亲自站起身扶了苏靖荷坐到身边,苍老的手握上苏靖荷的,满眼里都是关切,在外人看来,倒真是个疼惜孙女的好奶奶。
“还真是,脸色很不好,听老祖宗说,入春后就反复病着?大夫可说了什么原由?”张氏也关切问着。
苏靖荷却是听明白了,老祖宗并没有和张氏提及惩处一事,只说是病了,确是最好的说法了。
“让舅妈操心了,都是老毛病,也没什么大碍,吃些药养着,慢慢就好了。”苏靖荷顺着话头接下去,让老太太也是舒了口气。
“自小身子骨不好,也是难为你了。”继而望向老太太,说着:“去年靖荷回京,我家老爷就一直说着要接靖荷去靖国公府小住些时日,哪知道种种事情耽搁了,这不,从前几日开始,又急着催我过府来求老祖宗放人呢。”
老祖宗笑了笑,客气道:“也不是我不允,只是靖荷这身子,怕经不起折腾。”
“不会,为着靖荷丫头,我家老爷可是吩咐请了好几个大夫住进府里,今儿若还不能接了靖荷过去,怕是我也得挨骂了。”
“这说哪里话,靖国公疼惜外甥女,我也是明白,要不等过些时日靖荷身子好了,我再命人送去靖国公府。”
“既然今儿我来了,一并接了丫头回去也省事,省得再麻烦了老祖宗。”
张氏再三坚持,倒是让老祖宗不好推脱,有些犹疑看了眼身侧的苏靖荷,右手握得更紧,才是点头:“也好,那我嘱咐这孩子一些话。”
“应该的,老祖宗也心疼孙女。”
老祖宗笑笑,转向苏靖荷,交代着:“去了靖国公府,可要规规矩矩,不要让你舅父舅母担心。”
苏靖荷点点头,老祖宗面上是嘱咐她守规矩,实则警告她不要把家里挨罚的事情明说,不过舅妈今日过来,想必早已知道,她一直不戳破,只顺着老祖宗心思来,才好顺利接了苏靖荷走。
沉香和兰英去院子里收捡好了东西,正午前,苏靖荷便随着张氏去了靖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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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国公府后,正逢舅舅刚从衙门回来,张氏上前接过他的外罩:“怎么这么早回来,平日不是在衙门吃了饭才回么。”
“靖荷今日过府,我可不得过来看看,免得下人不能尽心。”
张氏笑开,朝着苏靖荷道:“你瞧你舅舅,可紧张你,生怕我把你给委屈了。”
苏靖荷行了礼,道:“舅母安排妥善,都是最好的,靖荷心里欢喜。”
“欢喜就好,只把这里当自己家,小时候你母亲也常带你过来,院子这些年没什么变动,等会让你舅母带着走一圈。”何正生说完,又是想起往事,道:“就住曼荷的屋子吧,她每年都会来住上几月,上蹿下跳的,这些年没少毁坏我的好东西。”
说完,屋子里静默了会儿,张氏用笑容缓了场面,道:“我可都想在老爷前头呢,老爷只管放心好了,这孩子我可当亲生女儿看待。”
靖国公点头,却是冲着苏靖荷道:“明儿是你母亲与妹妹的忌日,到时随我去上一炷香。”
这一句,却是让苏靖荷眼眶一红,整整一年过去了。挨近忌辰,却恰好父亲不在京城,这些日子苏靖荷受罚,府里上上下下自然都瞧老祖宗脸色,不敢提及此事,安国公府仿佛要忘却曾经的当家主母和那个在府中生活了十四年的小姐......
来到靖国公府,方知还有人记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