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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仪跟着老太太回了东跨院,等着大夫上门诊脉。祖孙二人不能干瞪眼,难免要说说家常话。老太太听了青岩寺里高僧批得的卦象本就对她高看一眼,如今见她对奶娘维护可见知道感恩,不免对她又加了一分。
“你这孩子倒是心善,只是太过善良怕是被人当成东郭先生。世道艰险,人心不古,凡事都要多留个心眼才好。尤其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奴婢成群,未必个个都是忠心耿耿。表面对你奉承顺从,暗地里却做见不得人的勾当。光是败掉些银子还算是小,若是累及你姑娘家的名声可就大了。”老太太耐心地教导着。
幼仪听见这话一脸的不知所措,其中还带着惊恐。看见她一副被吓到的模样,老太太笑了,指着她对陆嬷嬷说道:“四丫头到底是小孩子,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瞧把她吓得。”
“老太太说那些奴婢并不像表面那般温顺忠心,可我又看不到她们心里去。一想到可能会加害自己,毁自己清誉的人就在身边,岂不是连安枕都难?”幼仪跟老太太并排坐在罗汉床上,她小小的身子下意识的往老太太身边靠了靠。
老太太见状眼中怜爱越发多了,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头说道:“不怕,祖母慢慢教你。”
站在旁边的陆嬷嬷听见这话眼神一亮,随即朝着还在发愣地幼仪说道:“恭喜四姑娘,四姑娘还不给老太太磕头!”
“哦。”幼仪忙站起来,跪在老太太膝下就磕起头来。
“这傻丫头。”老太太笑着说,“为什么给我磕头?”
“陆嬷嬷说的呀。”幼仪天真的回着。
老太太和陆嬷嬷看见她傻乎乎的样子都笑起来,陆嬷嬷弯腰把她搀扶起来,“老太太的孙子、孙女这么多,四姑娘还是头一个有这样的福分。老太太调教出来的丫头都是个顶个的水灵聪慧,不用长时间,只要四姑娘在老太太跟前一两年的光景,奴婢保证你大变样。”
“四丫头,你告诉祖母,你在庄子上这一年多是怎么想的?有没有过怨恨和不满?”老太太话锋一转,盯着幼仪的眼中带着审视的味道。
她把幼仪当成八岁的孩子,何曾知道这副躯体里面藏着多么成熟的灵魂。幼仪只抬眼瞥了一下,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老太太有意亲自教养自己,却又害怕自己心中对封氏不满,调教出七窍玲珑心恐怕会惹出祸端,还不如现在这样傻乎乎的样子。
老太太是府中的老祖宗,身边的猫儿狗儿都轻易伤不得,何况是人?能在老太太身边养着确实是一件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就连封氏也不敢随意教训她。既然老太太又这样的想法,幼仪自然会抓住这个机会。
“祖母容禀。”她想不都不想立即回着,“我生了一场大病,昏迷过去又醒过来,就忘记了很多事情。之后不久,太太便打发人接我回来了。之前我心里怎么想我真得不知道,可回来之后太太百般照顾,我心里只有感恩。我们姐妹一共四人,吃穿用度皆是一模一样,倘若是不知情的外人定是分不出嫡庶来。尤其是姨娘,是个不省事的……太太从不迁怒于我,反而越发的垂怜。太太是我的嫡母,假若她刻薄些,我也不敢不能不该心生怨恨,为人子女最重要的是要孝顺!”
老太太听了不由得点头,若是她说心中没有半点不满,老太太自然不会相信。虽然刘嬷嬷没有详细如实的说出她们在庄子上的生活,可听话听音,人精一般的老太太还是能想象得出来。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姑娘家,突然被嫡母送到庄子上受尽白眼,吃尽了苦头,心里怎么可能会舒坦!
可幼仪偏生因为生病忘记了之前的事情,回来时候封氏对她又确实照顾有加。她的这番说辞合情合理,老太太不得不相信。只是这生病得了失忆症却很少见,不知道是真是假。老太太看着幼仪稚嫩的脸庞,心中的疑虑又打消。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又在没什么见识的崔姨娘跟前教养,应该不敢扯出弥天大谎来欺骗所有人,而且她也犯不着这样做。
这功夫外面进来个小丫头,说是王大夫来了。老太太赶忙说请进来,不一会儿,一个白胡子老大夫走了进来。他常在金府走动,对府中的太太、小姐们都很熟悉。而且封氏见老太太年事已高,便每半个月请他进府给老太太请一次平安脉。所以,王大夫算是老相识了。
“我看老太太面色红润气息均匀,不像是身体有恙啊。”前几天王大夫刚刚诊了平安脉,这会子又被请到东跨院,还以为是老太太身体不舒坦呢。
老太太闻听笑着说道:“这次是劳烦你给我这小孙女瞧瞧。”
王大夫这才看看幼仪,心里却在纳闷,这小丫头怎么总是三灾八难的,前一阵子不是刚刚才吃过药嘛,这又是怎么了?他让幼仪张开嘴巴,看看舌苔,然后才号脉。
“小姑娘没什么大碍,吃过药调理的差不多了。虽说她的身子骨还有些虚,可毕竟是小孩子,用食补的方法慢慢调就可以了。若是下猛药反而不美,恐伤了根基。”
“可我这孙女对以前的事情不大记得,是不是生病发热烧坏了脑子?”老太太见他没说出什么,只好追问着。
王大夫听见这话一皱眉,又细细的替幼仪察看了一阵,反复号脉。半晌,他才开口说道:“这失忆症在古籍上早就有迹可循,可具体是什么原因造成却众说纷纭。若是患者没有任何不适,不影响正常的生活,便不用服药治疗。或许过些时候受了某种刺激,她会自己突然想起来。我看小姑娘无大碍,老太太不必担心。她的脉象平稳有力,应该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
听到这里,幼仪赶忙点点头,露出一副看见神医的表情。老太太见状暗暗摇头,真是个如一张白纸样的姑娘,若是长大了还是这样可不是要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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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幼仪留在府中诊脉,那边封氏带着五姐妹去李府赴宴。一路之上,宛柔都高兴地不得了。封氏又不跟她同乘一辆车,没有长辈的约束她越发的兴奋。她不时的撩起帘子往外面偷瞧,当着韵仪的面宛若也不好拉下脸使劲骂她。
好在李府并不远,走了没一炷香的时间马车就停了。车帘一挑,坐在车沿儿上的婆子先下去,麻利的把大凳子拿过来,扶着三位姑娘挨个下了车。
前面车上的封氏已经下来,看见姑娘们齐全了这才带着她们往里面走。李府开得的是侧门,早就有管事媳妇等在门口,看见封氏大老远就笑脸相迎。
宛柔跟在众人后面,一边走一边悄悄往四下里瞧。李府似乎不小,五进五出的大院子,在都城寸土寸金的好地段应该值不少银子。她们进了侧门直接往东拐,那里有一条不宽的夹道,一直通到内院。院墙很高,小路全部铺着青石,上面不仅没有垃圾还干净到一尘不染,应该是每天都用水冲洗,青石上面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众人走了一会儿,到了一个月亮门停住,里面守门的婆子看见来人赶忙开门,众人这才进了内院。宛柔见状扭头多瞧了两眼,心中不由得有些失望。原本她在老家的时候,家里只有三间上房,她跟姐姐住在东西偏房,哪里分出内院、外院的,更没什么二门上锁之类的啰嗦。到了金家,她们住在西北角的小院子,出了角门就是大街。眼下进了李府,她才突然意识到,真正的大户人家规矩多,特别注重男女有别。她想着能在李府遇见些贵族子弟,恐怕是不容易。
不过好在今天有小郡主来,若是能抱住她的大腿也是大收获!一想到这里,她又有了精神。
李夫人正在厨房吩咐下人做事,听见她们到了才匆匆忙忙赶过来。
“我是沾事则迷,尤其是小郡主要大驾光临。她吃东西讲究,我得亲自去厨房叮嘱一番。”李夫人圆圆脸,大约四十左右岁的模样,保养的很好看不住明显的皱纹。只是一开口就透着伶俐,是个善于应酬的人。
还不等封氏开口回话,她又笑着说道:“哎呦呦,哪里来得水灵灵的一群姑娘,一个个比今个儿的花还要娇嫩万分。我邀大伙来赏花竟是错了,直接赏人就好了。呵呵呵!”说完笑出声来。
“小姑娘仗着年纪轻,穿戴上自然就漂亮。倒是姐姐你,这个岁数还是风韵犹存啊。”封氏也笑起来,随即让众姑娘给李夫人见礼,又一一介绍了两句。
李夫人挨个的夸赞了几句,眼睛在玉仪身上多打了两个转。小丫头端上茶点,她又让了一番。
“快去看看姑娘好了没有,客人们都到了,快点出来见客。”李夫人只有一个女儿闺名唤作月娥,今年十五岁,前几天才办了及笄礼,正在挑婆家。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水红衣裙的姑娘被簇拥着来了。她鹅蛋型的脸,柳眉杏眼薄嘴唇,美是美却多了一分刻薄相,一瞧就是个嘴巴不饶人有些傲气的主。
果然,她先见过了封氏,又挨个见过玉仪几人,三言两语之间就带着高人一等的架势。也难怪她在玉仪等人面前有优越感,人家也是堂堂的嫡女,又有个郡主的表妹。郡主常往宫里面去,深得太后、皇后宠爱,跟几位皇子的关系更是亲密。虽说是拐了些弯,可到底是跟宫里攀上了关系!
李月娥跟玉仪有几分交情,两个人的母亲交好又同为嫡女,在月娥看来尚且能交际。至于绣仪和韵仪两个,偶尔见面,她却是不怎么理睬的。今日见到又多了两位姑娘,听说是玉仪的表姐,她不禁多看了两眼。看穿着打扮,应该是大富之家,锦绣坊的布料,萃华阁最新的首饰样式,她还是能认得出来的。
她倒是听说金家夫人的胞妹上了都城,前几日皇上封了一个往生的利知县,正是她家老爷。可是众人都说利知县两袖秋风,家里一贫如洗,连针线上的奴婢都没有,红女、下厨都是她们娘几个儿的事。如今看来,事实和传言相去甚远,几百两的衣裳,上千两的成套首饰她都置办不起!
宛柔瞧见月娥盯着自己看,明显是在打量自己的穿着打扮,眼中露出一丝羡慕和嫉妒,心里有些得意。她稳稳地坐着,夹紧胳膊不想让腋下的瑕疵地方露出来,虽然那地方绣了一朵菊花并不明显,可她心里却不踏实,生怕谁会看出来。
这功夫外面有小丫头回禀,说是温国公夫人带着女儿到了。李氏听了让封氏稍作等候,竟亲自迎到门口。封氏见状心中有些不快,面上却不敢表露。
宛柔听见“温国公”三个字心下不由的一动,伸着脖子朝着门口瞧。她虽然是小门小户,小地方来的姑娘,却也知道温国公乃是朝廷一等公,世袭罔替,子孙后代只要不犯谋反的罪过,一般都能世代相传永享富贵。不知道温国公夫人是何样的人物,竟有如此大的福气!
玉仪瞥了她一眼又垂下眼帘,低头喝手中的茶。她在家时听封氏提起过温国公,祖上最早是先祖皇帝的家奴,跟着鞍前马后的侍候。当初打仗的时候先祖皇帝受伤,豁出命把主子从战场上背下来,自个腿上挨了一箭。为了躲避追兵,他拖着受伤的腿背着主子跑进大山里面。打着兔子、野鸡,他把肉都给主子吃,自己就啃骨头吃鸡皮、兔皮;捞着鱼熬汤,主子吃肉,他把剩下的鱼刺再顿喝汤;采着草药紧着主子的伤医治。先祖皇帝见状非常感动,许诺他只要能活着出去,有朝一日得了江山,必定让他和子孙享清福。
就这样在山里面坚持了三天,最终等来了援兵,可他的腿伤开始溃烂,深可见骨,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却留下了终身的残疾。不久,天下初定,先祖皇帝登基称王,果然兑现了对他的承诺。
可他毕竟是个没什么见识的粗人,突然这般大富大贵一下子膨胀地厉害,连自己祖宗八辈都快忘记了。听见旁人温国公长,温国公短的奉承讨好,他飘飘然起来,弄了一块金匾挂在大厅,上面写着一行大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门客上门依附,十有*会被留下,时间一长就成了一笔不小的开支。况且他突然从家奴成了拿朝廷俸禄的国公,花钱流水一般,府中吃穿用度皆是上乘,在外面酒池肉林好不快活。府中丫头,年轻媳妇儿,但凡平头正脸都被他寻摸到自个被窝里,家里外面都是乌烟瘴气。
他的正室原本也是奴婢出身,管不了他,也管不了内宅,整日里鸡飞狗跳,倒让个窑姐出身会些文墨的妾室占了上风。那时因为军功被封赏的人家不少,可谁也没似他家这般不成体统。众人见先皇对他有几分偏爱,都不敢得罪,偶尔有言官上折子弹劾,先祖皇帝便把他唤进宫呵斥。他拖着一条残腿,跪在先祖皇帝跟前鼻涕眼泪一起流,先祖皇帝见状便心软了,不仅没惩罚还会给些赏赐安慰。
老温国公可是花天酒地享受了半辈子,最后死在女人肚皮上。有他这样的长辈,上梁不正下梁怎么可能不歪?现今的温国公已经传了三代,个个不务正业,把祖上先祖皇帝赏赐的田地、古玩宝贝都折腾的差不多了。如今外面瞧着倒还风光,可内囊已经不成了。再加上先祖皇帝早就仙逝,从先皇开始就渐渐没了赏赐,到了现今皇帝这里更是没有半点旧情。最近有些风声传到宫里,听说皇上似乎不太高兴。
不过是个过了气又没有真正实力的国公夫人,犯得着这般讨好吗?难怪封氏心里不舒坦,就连玉仪也感觉此事蹊跷。
正在她思忖的时候,只听见帘笼三响,抬眼看过去,就见李夫人陪着个满头珠翠的贵妇人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位二八佳人,端是貌美如花。再细看那妇人的容貌,玉仪不由得有些失望。普通的不能再普通,若不是周身的富贵,任谁都无法把她跟一等国公夫人联系到一起。她不仅样貌平凡,就连气质也不出众,总给人一种土财主的感觉。
也难怪玉仪会这样感觉,这位国公夫人出身商户,祖上是做香料生意的。听说当初陪嫁的东西是铺街盖地,光银子就有几万两之多,实打实的土财主。
不过这位国公夫人却驭夫有道,温国公在外面吆五喝六,进了家就夹起尾巴装人。府中几个姬妾也被整治的老老实实,几个庶女更是被攥在手心里控制着。今个儿跟着她一起来的是她的亲生女儿,年方十六,还未许配人家。之前国公夫人出门从不带她,今个儿不知为何竟然带着来了。
好歹人家是有品级在身的国公夫人,封氏见到她进来忙站起来,玉仪几个也跟着站起身。她们想要行礼,国公夫人忙紧走几步拉住封氏的手,笑着说道:“快别客气了,咱们都是老相识。你们是知道我的,打小在家里就野小子似的养着,进了国公府浑身不自在。这些年才慢慢适应了些,可一讲究起礼仪规矩就觉得头疼。今个儿是来赏花喝酒,就让咱们娘们儿好好玩一回。”说完又命自己女儿给众人见礼。
话说得虽然客气,却十足端出了处于高位的架势。李夫人和封氏听见都点点头,请她上坐她不肯,笑着说道:“上位还是留给庶妃和郡主吧。”
“庶妃一大早就打发人来传话,说是昨天贪嘴吃了两口新下来的桃子,半夜就起来两三次。今天觉得精神不佳就不过来了,只郡主和两个姐妹来。”听见李夫人的话,国公夫人似乎有些遗憾,随即又跟众人说笑起来。
反正是麻烦一次,李夫人还请了几位平日里常走动的太太。她们也都带着自个府中的姑娘,论样貌、气质明显不及玉仪几个。众人一边吃茶一边说话,又等了一阵子,终于有丫头进来回禀,说是小郡主她们已经到了侧门下车了。
李夫人听了大喜,忙到二门相迎,众人也都跟着一同前往。呼啦啦一大群人,个个都翘首期望,远远看见过来十来个人,李夫人便笑着说:“是了,是了,正是小郡主的大驾。”
随着小郡主她们越走越近,众人的神情却变得凝重隐晦不明起来,余光不时的瞟一下宛柔。
宛柔站在后面,正翘着脚往前头看,突然感觉到不少目光射过来,心里立即忐忑不安起来。这是怎么了?大伙都瞧自个做什么?她不由自主的摸摸自己的脸,又小幅度的整了整衣裳。衣裳?她感觉众人的视线不在自己脸上,似乎都在衣裳上,心往下坠了坠。
忽然,透过众人的缝隙,她瞥见一抹粉红,上面绣着层层叠叠的菊瓣,行动之间展现出不同的明暗色调,说不清到底有多少种颜色,或明或暗,或在明暗之间。阳光下面一照,让人觉得仿佛每一片菊瓣都有了生命,都立体的似乎浮在裙摆上,一动就要飘飘扬扬的落下来似的。
渐行渐近,她看见了衣裙的全貌。布料的花样、颜色她都是那么的熟悉,只是真正的明暗绣出来的效果跟她身上的截然不同,高低一眼便分明。尤其是那裙子的腰部,有一条窄窄的白色透明丝带,在侧面打出个漂亮的蝴蝶结,立即多了一份俏皮可爱的感觉。丝带的两端自然垂到裙摆下面,随风微微飘动又多了一分仙气,越发显得她身上这条裙子仿制的低劣!
宛柔的脸火烧火燎的胀痛起来,好像被人扇了不知道多少个嘴巴。若是地上有条缝,她立马就会钻进去!站在这里的都是人精,见郡主到了近前脸色恢复如常,心里却都抱着看好戏的念头。
宛若自然是不在这些人之列,她比宛柔长了两岁,平日里对这个妹妹就是百般的忍让。眼下见到妹妹竟然跟郡主穿了相同的衣裳,还明显是仿制品,下意识就把宛柔扯到了自己身后。
可这个举动显然是画蛇添足,只能让已经注意到宛柔的郡主越发多瞧了几眼。小郡主今年十二,脸蛋圆圆略微带着些婴儿肥,五官有些往开了长的趋势,露出了大美女的模子。她的眉毛又细又长,一双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挑,小巧的嘴唇粉红娇嫩。
众人给郡主见礼,郡主笑着摆摆手径直朝着宛柔走过去。众人见状自动自觉的往两边分,让出一条路来。
宛若看着郡主迎面逼近,觉得手心直冒汗,心扑通扑通乱跳起来。郡主比宛若矮了一头,嘴边挂着甜美的笑,可她的眼神却让宛若觉得浑身不自在,隐约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她咬着下嘴唇,护住身后的宛柔,行礼说道:“郡主,我妹妹她不懂事,请郡主不要跟她计较。”
郡主没言语,绕到她身后把宛柔拉了出来,上上下下打量起来。
宛柔的脸色煞白,身子僵硬得动弹不了,拼命低垂着头,眼前是一双镶着宝石用绫罗绸缎做得鞋子。她下意识想要把自己得脚往回缩,却半点动弹不得。她感觉到郡主的眼神在自个身上扫,所及之处就像烧红的铁烙头烫过一般。四周人的眼神又都集中在她身上,她不敢觑一眼,心中却在不停地描画那些眼神的内容——鄙夷,彻彻底底的鄙夷!
郡主并没有打量她多久,可在她看来像是经历了漫长的时间,长到她快要支撑不住,腿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她脑子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临来时她侧面打听了些小郡主的喜好:喜欢美食,喜欢漂亮,性子倨傲刁钻带着古怪。郡主会不会扒光自己的衣裳,然后命人把自己扔出李府?或者愤然离开去宫里面告状,让皇上收回给父亲的封号?这可怎么办,不仅自己的前途毁了,就连家里、族里都会被殃及,她成了家族罪人。原本这衣裙该姐姐穿,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替罪羊,真是倒霉!
姐姐怎么轻易把衣裙让给自己,难道她知道些什么?宛若全然忘记了当初是怎样撒娇、耍赖,才把衣裙要到手;全然忘记了平日里姐姐对她也是百般谦让;也全然忘记了方才姐姐对她的维护之情。
众人也都在观望,封氏想要帮忙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错,弄不好会让郡主越发的生气。李夫人是地主,又是郡主的舅母,原该出面圆圆场,可她却没有言语。
其实她并没有想要看好戏的念头,封氏她们是客人,弄得太尴尬下不来台她面子上也过不去。况且两家的老爷是同僚,低头不见抬头见。可小郡主的脾气她清楚得很,刁钻古怪不容人说话,处事不按常理难以揣摩。别看郡主在太后、皇后跟前乖巧懂事嘴巴抹了蜂蜜似的,在她们这些人跟前却倨傲冷酷,翻脸无情。
睿亲王和王妃对这个郡主是万般宠爱,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下来给她当玩具。从小到大,只要是她看过一眼的东西,没有不弄到她跟前看个够的。她吃剩下的食物,穿不了的衣裳,玩厌了的玩具,哪怕是扔了、剪了,砸个稀巴烂,也绝对不会赏给下人们。小郡主经常说一句话,“我的东西就得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
眼下郡主身上的衣裳竟然有人也穿,虽然明显看出差别,却相似度太高。不知道这位小祖宗会怎么做,会不会殃及旁人。别看李夫人自认是小郡主的舅母,可人家郡主可从未开口叫过,更是不怎么理睬李家。她打生下来就养在睿王妃膝下,跟李庶妃的感情淡薄,对着朱家的几位太太倒是舅母舅母叫的亲热。但凡朱家有红白喜事,郡主都是肯定到场的。
这次李夫人投其所好弄了些稀少品种的菊花,壮着胆子邀请郡主。郡主先是拒绝了,后来又改变主意答应下,让李夫人喜出望外。李夫人原想借着这次的赏花拉近跟郡主的距离,以后多走动些,好歹让小郡主多拉拔她们一把。月娥眼瞅着就要找婆家,若是能跟小郡主姐妹相称,未来婆家的层次会高一些。
所以李夫人对这次的赏花会非常重视,大小事情无一不亲力亲为。所有的设计都针对郡主喜好,希望能尽善尽美。没想到郡主一来就出了差头,还正好触到了郡主的忌讳。
玉仪冷眼旁观瞧着,满脸的担忧,心里却觉得爽快多了。那么漂亮的衣裳,没能穿在自己身上,让她抓心挠肝的难受。虽然她不似小郡主那般金枝玉叶,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可她得不到的东西,会想尽办法去破坏!
众人各怀心腹事,不敢妄动妄言,可都觉得肯定会有一场暴风雨!
没想到,郡主拉住宛柔的手打量了一阵,竟然亲昵的挽上她的胳膊笑了,“这位应该是姐姐吧?真是缘分,不仅咱们的衣裙差不多,就连首饰都相仿。”
相仿?众人听见这话才看出宛柔的耳环竟然也跟郡主戴得差不多,因为有一缕头发垂下来遮掩着,瞧不真切。现在细细瞧,感觉像是萃华阁的东西。可有了衣裳的前车之鉴,众人都不敢确定了。
不过众人没心思琢磨耳环的真伪,都在纳罕郡主的性子,怎么跟传言的不一样啊?
宛柔听见这话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感觉整个人又活了过来。她赶忙笑着回道:“我今年十二,是一月份生的,不敢跟郡主以姐妹相称。今个儿竟然跟郡主穿差不多的衣裳,戴样式相似的耳环,我也觉得是天意。郡主的光芒如皓月,我等不过是星火之光,妄想追逐着郡主的背影,却画虎不成反类犬。
今个早上,我还觉得自己这身打扮惊为天人,眼下见了郡主却觉得是东施效颦。郡主有所不知,但凡你穿过、用过、吃过的东西,整个都城的姑娘们都争相效仿,期望能有半分郡主的风姿呢。”
“哦,是吗?”小郡主笑吟吟的问着,看着宛柔点头又问道,“可这身打扮是我临时起意,今天也是第一次露面,你这不是效仿,是未卜先知吧?”
额!谁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奉承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是没把郡主说高兴,反而好像是有了反效果。郡主的笑意冷起来,连眼神中都带着一丝犀利。
“今个儿纯属巧合,巧合,呵呵呵呵。”宛柔干笑起来,只有她孤零零的笑声,气氛显得特别尴尬诡异。
她笑了四五声,听不见旁人附和只好停住。四周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让人浑身不舒坦。众人才算是见识到了小郡主的古怪脾气,再看她脸上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竟带着一股子阴阳怪气的感觉。
片刻,小郡主也笑起来,“有点意思,真有点意思,这趟没白来。你就跟在我身边!”说完瞧了李夫人一眼。
李夫人赶忙在前面引路往后院的小花园里去,宛柔有些发怔,片刻才反应过来忙追了上去。
小郡主带了好几个丫头、婆子,宛柔挤到她们中间,朝着她们笑了一下,竟没有一个人理睬。都说主多大奴多大,这些能跟出府来的奴婢都是郡主使唤惯了的心腹,就连宫里面也常常去,自然是不把一个小小五品官家的庶女放在眼中。况且亲王府规矩严,在小郡主跟前当差又要尤其注意,她们个个敛声屏气,不敢多行一步多说一句。
宛柔见了脸上有些讪讪,随即又恢复如常,心里却发了狠:等有朝一日自己成了贵人,一定把这些奴婢统统发卖,让她们狗眼看人低!
李府后院的小花园不算太大,却胜在精致。一山、一石、一水、一亭台楼阁,都与四周的景物融合在一起,似乎不见半点突兀的地方。整个花园又是仿江南的建筑,多选用四季常青的树木,虽然已是深秋却处处绿意盎然。绿色掩映之下,偶见曲径,竟不知通向何幽处,引得人想要去探寻一番。
小郡主走得并不快,显然是觉得还能入眼。花园中央是一池活水,李夫人早就命人备下了小船,上面摆满了各色各样的菊花,众人就坐在小湖中央的碧波亭中赏玩。隔着水,有一群女乐师在奏着轻柔的乐曲,随着风慢慢飘散过来,别有一番情趣。
“夫人真是个雅致的人。”小郡主笑着说道。
听见“夫人”二字,李夫人心里有些失望,面上却不敢表露。她笑呵呵的回道:“并不是妾身雅致,而是妾身想要郡主高兴,便琢磨了许久询问了很多人。若是郡主觉得还能入眼,妾身便深感荣幸了。”
说话间,众人已然进了碧波亭。亭子四面镂空,皆是不到半人高的连在一起的木制长椅。上面铺着厚厚的靠垫,每隔一人的距离便设了一个矮案几,上面摆着各色瓜果点心,还有刚刚沏上的热茶。看冒热气的程度,应该是拿捏着时辰冲泡的,坐下略等一下喝刚刚好。从细节便能看出李夫人的用心程度,小郡主看见这般诚意脸上的笑容多了一分。
李夫人想请小郡主上座,瞥了温国公夫人一眼迟疑起来。若是论品级,自然是国公夫人坐上位。可今日赏菊宴就是为了小郡主而办,况且一个过气没什么实权又不得圣眷的国公府,怎么能跟小郡主要强?只是到底品级摆在那里,这话不好说啊!
“郡主请上坐!”倒是国公夫人开了口,她笑呵呵的让着,“今个儿郡主是主角,我们这些人都是借光。况且郡主是爱菊之人,这上座的视线好,正好赏菊,只有郡主坐了才能物尽其用。请郡主千万别推辞,耽搁久了茶水凉了,糕点不软糯了,就连菊花都被太阳晒蔫吧了,什么都不美了,岂不是我的罪过?呵呵呵呵。”说完豁达的笑起来。
别看这位国公夫人出身商贾,确实是八面玲珑看得出门道,说话又畅快让人舒心。她的话恳切中带着少许的打趣,让人拒绝不得。
“那我就逾越了。”郡主点点头,不是赞同,而是满意国公夫人的表现。
郡主落座,众人这才纷纷坐下,宛柔得了吩咐就挨着郡主的右手边坐下。相似的衣裙,相似的耳环,迥然不同的气质,摆在一块高低贵贱自分明。
郡主真是霸气侧漏啊!玉仪偷偷觑了一眼,心中暗暗说道:郡主把宛柔摆在旁边,分明是想让她彻底出丑,把她的自尊彻底踩在脚下。这次的糗是出大了,宛柔的名字马上就会传遍整个都城的上流圈子。不知道她是不明白后果的严重,还是脸皮厚到连锥子都扎不透,竟然还一脸的若无其事,甚至还有一丝沾沾自喜。
封氏脸色一直难看,可她又不敢太表露出来,勉强扯出僵硬的笑容应酬着。
“这糕点瞧着倒将就,不知道什么味道?”郡主没看李夫人,似乎在自言自语。
还不等其他丫头、婆子言语,宛柔马上说道:“我先吃一口,再把味道说给郡主听。”说着拿起一块塞进嘴里,细细咀嚼品起来。
“郡主,这糕点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甜而不腻还带着一股子菊花清香的味道。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吃了一块还想要吃!”她一脸饕足的表情,似乎吃到了这辈子最好吃的食物,其他人见了也想马上吃一块尝尝。
“噗嗤~”突然,郡主身后的一个丫头笑出声来,分明带着嘲讽的味道。
郡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似乎没听见,又似乎是对那丫头的某种纵容。